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二）

承上文：〈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是外婆家的掌上明珠，每逢親朋戚友西式婚禮，花童總是有她的份。當樂隊奏起結婚進行曲，在一對步入禮堂的新人前，手提小銀絲籃撒花瓣，或在新娘後面拉紗。小雪球喜歡隨新娘緩緩向前，把長長的婚紗拉起，不讓地面沾污這神聖的潔白。雪球長得並不漂亮，勝在白和圓的天真。

最搞笑的一次婚禮：新郎是無錫的紙業大王，胖胖的身體大肚子，新娘是三姨媽（舅媽遲婚的三阿姊），珠圓玉潤體型豐满，加上穿了蓬裙球狀的小花童，活像一組無錫的大阿福。司儀含笑祝頌：「福！福！福！今日有福相的一雙新人，喜結良缘珠聯璧合，願婚姻美滿百年好合⋯⋯」

佳人炫繡褂素娥思綠筠

婚禮於鼓掌聲和樂隊演奏聲中拉開序幕。氣宇軒昂的主婚人，是新娘的令尊（也是舅媽的父親，民國第一任蘇州警察局首長）。在衣香鬢影的賓客中，有素雅淡妝的寄好婆、儀態端莊的外婆、天然本質的蘭君好爹、摩登貌美的大姨媽（舅媽的大姊）、身材挺拔的大姨夫（福特汽車的買辦）、西装畢挺的大舅父，擁着嫵媚的舅媽、新娘幾位風姿瀟灑的兄長，及高顏值的夫人們、纖腰瘦長的舅媽繼母⋯⋯千姿百態，真所謂佳人炫繡褂，素娥思綠筠各抒其好。

主客盡歡的熱鬧喜宴。諸親滿席杯觥交錯，小雪球換了玫瑰紅的短裙，坐在外婆和好爹的中間，鄰桌的人特地過來讚賞一番。外祖母回應：「囡囡一白遮三醜！」拉紗的小花童出盡風頭。

由於歲月悠久，没有了當時的相片。筆者戲作小品（大阿福婚禮）闊45cm 高38cm ，近乎漫畫的形式，追溯失去的逗人舊影。

生公講經頑石點頭

入學後從幼稚園起始，自信性特别强，樂於上台表演。全因外婆家的勉勵，家長們應該知道，任何孩童的成長過程，時刻都在乎周圍的眼光。

小雪球表面柔弱，內裏是塊不開開竅的頑石，曾寫繁體字姓加上（懿）字，若患上自閉症的病童，呆愣無反應不聽訓令，勿跟筆劃順序，而把字型畫了出來，媽咪對此大為光火⋯⋯也許女兒前世今生，潛意識內略知「書畫同源」。外婆家寬容下才有優越感，她們只有讚聲絕無謾駡。

四歲已教識很多方塊字、背誦三字經、英文簡短的單詞。一筆一叠紙，任其隨心塗鴉。她們平時講很多故事：「龜免賽跑」「二十四孝」、「廚師與蜈蚣」、「唐僧取經」、「未來世界的機械人」⋯⋯並買不少童話書啟發心智，例如「神燈」、「狼外婆」、「姆指姑娘」、「白雪公主」、「阿大尋快樂」、「阿里巴巴四十大盗」⋯⋯耐心透徹的開導，猶如「生公講經，使頑石點頭」。小雪球享有充滿愛的童年。

扮石獅子的李媽

每當洗澡後搽好花露水，由李媽在石階上放穩小凳子，便陪同一左一右，安靜地扮石獅子。留聲器播放着「浮雲散明月照人來⋯⋯」的歌曲。突然小雪球在呱噪：「李媽妳的眼不可閉矓，石獅子的眼要張大，頭不可一顛一顛」，好爹聞聲張望，原來李媽在打瞌睡，她輕輕對小囡說 :「今日李媽累了，再扮石獅子要跌倒了。」一面即刻扶李媽企立，盛了碗百合湯給她提神，囑她早點去房內休息。

翌晨李媽又一早起身，做事時呼吸有些喘息，外婆為她請了醫生，上門給李媽診治，說是老年性的衰退，並配了一些藥丸，開了幾帖處方調理。畢竟她年事已高，不宜持續操勞，待略為康復，好爹便僱車至城郊，給予她告老回鄉，小囡送到大門囗，心裏依依不捨。

隔了數月電鈴聲響，彩金出去開門，半晌未見人入內。好爹即刻往牆門間，查看究竟何事？原來彩金的鄉親前來報訊：她的獨子被拉了壯丁。好爹照呼這横涇來客，請入大廰坐歇詳談，並叫金妹沖茶侍奉，又親自去灶間，把剛蒸好的糕點，放上盤子及一塊新的毛巾招待。那位鄉親臨走時，外婆用紅紙包了些利市，略表心意恭送來客。

彩金因兒子下落不明，十分憂傷失魂落魄。外祖母就勸她與金妹，回去鄉下打探消息，等有了着落再來此地。空蕩蕩的大屋剩下三位女眷，以及两個小孩。臨時請了一位走做（即鐘點工），這位埃鈴生得小巧，做事輕快爽利，隔幾天代買些小菜、洗刷馬桶、倒垃圾之類的瑣碎事務。

刨花梳頭靠巧姐

走街穿巷梳頭的巧姐，體格壯實貌不驚人。每天上午九點前，照例來為外婆、好爹梳頭。梳妝鏡檯前一隻元寶型的刨花缸，盛放浸泡的刨花水，一種黏稠而透明的液體。但見巧姐先把昨天的髮髻拆開，用普通的黃楊木梳，梳理垂背的髮絲，再用極細密的編笄，清除頭皮屑及污垢，又改用另一把細刺梳子，將每一縷頭髮從前額向耳後梳順，然而用小刷子醮了刨花水（類似現代的定型膠，只是沒有一點化學成份），由髮際刷到髮尾，最後的步骤盤好髪髻。插上髮夾固定型狀，外婆後頸是螺髻，好爹盤的是橫S頭。

巧姐手藝一流，倆人的頭型絹光滴滑，整天紋絲不亂。而女孩隨舅媽每星期兩次去理髮店洗吹。外婆認為童花頭的留海，遮了額頭和雙眼有損運程，叮嚀把頭髮分開两邊，再用蝴蝶結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