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前文:〈西瓜與繁花交織的夏末時節──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七)〉
蘇州重建保留了半條幽蘭巷,舊屋已拆卸摒棄現實之外,她依然在翻尋廢墟瓦礫,悄俏執拾碎片的童夢。
客堂那邊的黑洞洞空屋,義父盧工程師的令堂曾在此房中病逝。每當小囡咳嗽咯血,怕傳染給春弟,便成了白天的隔離室。她毛骨悚然害怕這陰森,總是探頭門外。未知是否義父冥中主宰?他生前舊識薜先生來商榷:世交陸先生結婚,沒地方住想租間房,義母剛好由滬回蘇,她便把那間沒人住的黑屋,給他們做新房,裝飾得燈火明亮。
小囡生病時
義母陪病童在樓上,於她的房間靜養。落地門窗朝南的中式露台,半欄杆漏空木長廊,她每天用數張椅子合拼,放上軟軟的枕頭,又用白色毛巾繞了個花鼓帽,套在小囡頭上,囑背朝太陽躺下,曬身軀約20分鐘,然而她輕輕用手掌按摩小背,磁性的音調反覆念吟「揉……揉……揉……陽光讓倷百病除……」她講故事模仿不同的方言,不時講些逗人的笑話,又說妳三姊姊(她第三個女兒)有了男朋友是法國人。
小囡依稀記得上海法租界,藍眼高鼻的外國人,還告訴好爹、外婆、舅媽:「三姊姊有個洋人男友!」義母笑得合不攏嘴,原來並非法國人,是江北人。「這塊,那塊,勒利嗎嗎……」長江北面的方言,與吳語音調不同,似乎在講法文,所以稱他法國人!她常逗小囡咯咯地笑,除了餵藥、護士上門打針。
外婆、好爹用冬瓜子蒸豆腐、麥芽糖燉蘿蔔、米飲湯冲雞蛋、蓮子百合綠豆湯等食物調理……直至小囡漸漸病癒,義母再返上海。暑假接去申新坊,她必全情投入,換乾淨她大床的被褥,浴盆放好洗澡的温水,照料這個任性的小雪球,買最好吃的明蝦、梭子蟹、大閘蟹、黑巧克力、冰淇淋;漂亮的印花手帕、衣料、蝴蝶結、皮鞋……知小囡常塗鴉,一捆捆的圖畫紙、好多款水彩顏色、不同的畫筆、摺疊的寫生帆布凳、畫板……很少家長有如此揮霍。
天南地北陸先生
遲婚的陸氏新房,喜氣洋洋賓客常滿,陸先生很健談中氣十足,賀喜的朋友絡繹不斷,客堂間男客天南地北、口不遮言。聲浪傳入兩重窗的房間,小耳朵聽到一則真人真事。陸先生說:「我在上海外灘,見到閻老闆的得力助手,身旁大肚的婦人,挽着他的臂彎,此人邪氣難看!橫看豎看不相配?」
薜先生旁述:「某兄原是娃娃親,原配標緻又賢慧。與公公、婆婆三人含辛茹苦,共同把勞力所得供某兄讀書。後來學業有成進蘇綸紗廠,加上某兄一表人才,深得老闆賞識。被調職蘇綸駐滬辦事處。起初兩人也甚恩愛,女方心地善良,只是不識文字,容易輕信她人。家姑生病告急,請小姐妹代筆寫家書。卻被此人鑽了空子,信來信往,成全了別有用心的人,善良的花燭蒙在鼓裏,後來某兄返蘇,那代筆者親臨火車站,反而接去了她舍處。某兄的高堂得知後,義不容辭庇護賢媳及長孫女。兩位老人為兒媳爭取權益,命令其子買了皮土街幾進房子,每日僱黃包車送孫女上學。後來老夫人病逝,老先生無可奈何投靠獨子,才惜別長孫女。」
薜先生繼而說:「在此為各位仁兄,敲敲警鐘!糟糠之妻不可棄!」小耳朵聽得很清楚,問好爹他們是否在講娟的daddy?好爹說:「我知道妳很會猜謎語,别再打破砂鍋問到底!或繼續查三問四,更不可嘲弄同學。」小雪球合上眼假装睡眠,一會兒真的去了周公夢蝶處,只是沒有美麗的蝴蝶,只有蜻蜓點水於花樹倒影的池塘。
與娟同學的情誼
自從那晚後,娟即使喋喋不休姆媽漂亮,不會再去爭辯。跟娟同學的情誼,延至香港直到今日。聖誕節禮堂舞台上,交換禮物的表演,每次茶敘她總是津津樂道,彼此不厭其煩地聆聽,珍惜從幼稚園到晚年,最漫長的同窗情。(故事待續)


《掠影》參加了本港現代水墨和澳門同道的聯展:
展示輕盈蜻蜓的自知之明,
她不仰探天上星球的神秘;
她不俯查水下地質的奥妙。
她於倉促的生命中飛旋飄舞,
浮光掠影輕點如鏡般的水面,
膚淺地享受影影綽綽的愉悦。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之八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故事系列:
雍容大度的寄好婆──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
依稀的童年舊夢──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