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前文：〈充滿溫情的歲月──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二）〉
解放軍住過的大廳
小巷的石庫門不再緊閉，治安良好，鄰里守望相助。大門左邊開了間醫療器械廠，外祖母、好爹輪流去幫職工煮早餐。街道辦事處為家庭婦女組織了縫紉培訓班，用縫紉機車縫製各類日用品，場地設在解放軍住過的大廳內。此時氣氛又一輪熱鬧，好爹亦積極參與，每日除了坐在縫紉機上製作，還要發配原料、整理成品、打掃環境……
有趣的女士廁所，把白船門右面通道夾廂的一角，用平時晾衫的竹桿，掛一塊碎布料拼成的屏帳，內放一隻新的木馬桶，一個舊式的臉盆架，下格放一叠草紙，架旁掛有抹手的小毛巾。旁邊放一鉛桶清水、一個勺子，凡用廁後洗過手的水，便倒在天井的陰溝裏。老房子裏沒有自來水及衛生設備，要人手換水，範圍雖小樣樣俱全，培訓班的人均很自律。好爹每天曲終人散後，總是擦乾淨洗手盆，把抹手毛巾取下洗換。
傍晚埃玲（鐘點女工）把馬桶拎到大門口，等半夜的倒糞人清理。翌晨她刷洗後的馬桶，再放入原位。（那時代蘇州的老式民房，好多人家均把馬桶放在後房，或房內較隱蔽的角落，外婆會點一支含檀香味的香，闢除臭氣）數月後縫紉培訓完成，這些嬸嬸、阿姨都安排去有關工廠任職，好爹倘若身邊沒有老人和小孩，或者也會接受招聘。好爹務實而不計得失，同周圍的人都可和睦相處合作無間。可憾他放不下這個家。
姚裁縫
宅門斜對面是十姐妹的金府，牆門間有個姚裁縫，手工非常精巧，縫衣過程中，時而把水含在嘴裏，噴霧隨口腔均勻灑出，效果不亞於噴水壺。頃刻空氣中聞到他的唾液味，心中覺得極不衛生，兩隻小手掩鼻，皺緊雙眉奔跑離開。外婆見狀，回家後耐心開導：「不要做這樣的動作，關鼻門憋氣（屏息）就可以了，舉止談吐要懂得尊重和包容他人。」心暗忖：好爹整燙衣物時，上面會放塊濕毛巾，絕對不會用口噴水的。
原來當初姑蘇亦有畫家，為達到水墨溶化的效果，也有含水噴紙的習慣。想起外婆的叮嚀，我學會暫且屏息，靜悄悄移身退讓。姚裁縫顧客不斷生意興隆，真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姚師母及姚大姐協力打理，把其子培養到清華大學畢業。姚裁縫勞苦功高，不枉此生。
鄧校長
金家隔鄰是蘇州工專鄧校長的寓所。鄧校長最小的女兒，是雪球的好朋友，她有一雙熱情純真的眼睛，有幸被邀登堂入室，房屋雖座南朝北，但光線充足窗明几淨，此海派的建築，浮現潛意識深處的出生地。
最難忘懷的是客廳內，她先母的彩色大幅遺像，美麗而優雅，所有照像館門口示範的美人頭像，無一特寫鏡頭可超越鄧夫人！晶瑩的眼眸懾人魂魄，不論走到哪個角度，怎也避不開她的視線。旁邊的小主人說些什麼？聽覺突然失聰，音浪愈來愈遙遠，遺像上的一雙眼神，滲入全身細胞，但絲毫沒有毛骨悚然。
供台上的鮮花，香氣宜人沁入肺腑，身恍如被暖風吹起，於温柔中穿雲霧飛，騰向遐想的時空，最終墜入記憶的硬盤。
坊間傳聞鄧校長逝去的愛人，是她心儀的學生；另有傳說他與朋友互換妻室，偏頗的軼事，真假不必查實。若是真的又如何呢？鄧校長本是新派的學術文人，他留學英倫歸國，創辦蘇州工專，培育了一批優秀的工程師！區區不知人的情感，與向量值函數有否關聯？例如幾何學的拓撲……一個紐結不經過剪斷及重新連接，两個彼此同痕共形的雙射，怎能相遇映照呢？筆下粗淺之解，也許幾何學、物理學專家會嗤之以鼻，竟如此幼稚的曲解！依膚淺之見：其實即使是AI，毋疑不是冰冷無温度的感應……
遺憾沒有見過鄧校長！從他夫人的遺像證明，鄧校長伉儷未能白首偕老，卻是永恆藏在舊時光陰裏的一首情詩。1962年3月5日鄧校長因病醫治無效，在蘇州病逝，享年76歲。鄧校長生前始終以教育救國、振興實業為宗旨；蘇州工專這所聞名全國的高等院校，先後培養4000多名工業科技人才。
那時的訊息不發達，一旦離開原地加上拆遷，幽蘭巷內朋友間的聯繫就像斷線的風箏。
錢家姆媽
對門的錢家姆媽，是居委會的小組長，她雖然有些輕度聽障，仍很熱心經常串門閒談家常，傳達一些有關的政策、居民應操守的規則、各户有何困難需要協助，同時觀察周圍可有陌生人出入。外婆、好爹叫她「錢家嫂嫂」，對她所講的話，總是默默點頭。
那天她前來講述：最近所發生的騙案實况，犯罪者是大餅攤的女兒。大家想起在幽蘭巷、憩橋巷、三山街、鷹揚巷交叉口，公井旁有大餅攤，梳二條辮子雙頰雀斑的檔主獨女，每天都拿兩根長筷子，站在油鍋前炸油條，街坊們嘖嘖稱讚她勤勞乖巧。後來井背面的土墩拆卸建造房子，也許因工地的影響，這大餅攤不見了，檔主一家仍租住幽蘭巷某宅。若干年後，小巷內再見到炸油條的少女，她已蛻變為皮鞋咯咯響，行過一陣香的成年人了，皮光肉滑雀斑也淡了不少，能說會道似能幹的推銷員，主動和街坊鄰里打招呼。
錢家姆媽說：「她冒充檢查殺白蟻的員工，私闖民舍登堂入室，伺機偷竊他人的錢財、手錶等貴重物品。多次成癮欲念難抑，天網恢恢最終破案。被抓去服刑勞教了！家家户户都要警惕，證件有時會偽造，大家切莫上當受騙，凡遇到類似的情况，須及時向居委會匯報，幫助你們核實，究竟是冒牌的、還是正常的機構。她不珍惜眾人的讚美，貪慕虛榮偏愛不義之財，走入了歪門斜道。成了鄰里的反面教材。」但願她能改過自新，抹去靈魂的污點！
往事如一幅記憶的拼圖，黛瓦粉牆中的故事，是非曲直色彩紛紜，一點也不感單調，卻不剌眼，還算協調。筆者2013年作的紙本水墨，高137cm，寬68cm，用圖片作抽象的闡述。（故事待續）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之十三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故事系列：
雍容大度的寄好婆──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
依稀的童年舊夢──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