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前文：〈蘇州解放後的日子──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九）〉
似煙似霧的童年往事，若隱若現地輕盈飛旋，閃爍出多彩的亮點，使憧憬温馨歡快。恍如翠鳥展翅清淺的池水，微風吹拂漣漪盪漾，始終沒有驚濤駭浪，它處身在和緩的流速中探索尋覓，追求生命自由的遐想。
大廳上的解放軍叔叔，住進了新建的軍營，宅內一片冷寂頓感落寞。
帶紅領巾的兒童
出了憩橋巷的大街，護龍街更名為「人民路」。遊行隊伍鑼鼓喧天，由好爹陪同去觀看，那裏人頭簇擁，她辛苦地抱起小囡，依然只看到別人的背影，索性掙脫落地，見縫插針鑽向最前，欣喜若狂見到調龍燈、扭秧歌、打花鼓、小放牛、蟛殼舞、挑花籃、打蓮湘、舞長矛；臂挽臂的工、農、商、學、兵昂首向前；潰退拐腳包紮紗布的傷兵殘將……目不睱接，歌舞昇平市民歡騰。
養育巷內司徒堂，集合了幾間學校的小學生，並非去主日禮拜，而是少年兒童先鋒隊成立典禮。雪球是培德小學第一批帶紅領巾的兒童。白襯衫、藍長褲、白跑鞋，紮了兩條小辮子、和平鴿的扣針，在樂隊伴奏中，由輔導老師繫紅領結，腼腆中帶着自豪的信心。臂章有杠條的少先隊員（一條是小隊長、二條是中隊長、三條是大隊委及大隊長），她曾是三條杠的大隊委，每遇對面紅領巾的隊友，雙方右臂曲起，五指拼合，斜舉過頭頂、相互敬禮致意，具有儀式感的豪邁激情。
夢中還在高唱「我們新中國的兒童，我們新少年的先鋒，團結起來繼承我們的父兄……」這一句的聲音有些啞沉。不久之前，外婆家來了一批執法人員，由派出所所長帶領，還有備槍的武警。户籍警陳同志彬彬有禮地解釋：「我們不會拿徐家的一針一線，但凡是敵產必須全部上繳！」「被逮捕的人招供：有部分東西在幽蘭巷徐宅。」外婆家的人素來點劃分明，寄存的箱子原封未動。由前來的警察開啟，他們核對公文中的清單如數運走。外婆、好爹因牽連受驚不已，幸虧那時舅媽和春弟去探望親戚了。童心黯然生了一個黑點，時而令她困惑……
代課的南郭先生
史家巷寄好婆的大女兒，小囡叫她玉玉姨媽，與姨夫帶着孩子：芷、平，一家四口從北平返回馮府祖祠。玉姨百感交集，從門口慟哭到內屋。寄好婆從史家巷回幽蘭巷了，詼諧可親的寄好婆，是最沒有代溝的祖輩。白皙的圓盤面，清澈的大眼睛，從未見過她憂傷，開朗得像她修剪的短髮，不分界均勻順梳至後，那時代稱這髪型為「圓頭」。春夏秋冬均是士林藍鬆身旗袍，只是深淺、厚薄、質地不同，領圈上總是襯一塊雪白的大手帕，側邊繫一個小結，白色的鞋襪，簡樸雅緻十分有型。
小囡敬畏外婆和好爹，相對寄好婆毫無忌諱。她常稱呼別人「朋友」，好奇地向她指出：「現在大家都叫同志，怎麽妳稱呼別人朋友？他是妳的朋友嗎？」她說：「正因為不相識，更不可亂叫同志！不曉得對方的傾向，也許志不同道不合，有共同志向信念的人才是同志；與陌生人相遇是緣，普天之下皆朋友。」她言之鑿鑿……現實周圍無人以朋友的稱呼，百思不得其解。
她以前做過代課教師。那位先生因事不上堂，她便要頂替上講台。小囡問：「是否要通識各類課目？」她解釋臨時代課，主要引導學生複習教過的內容：「上次先生所講的課文，有何不明白的，請舉手！當這位同學提出疑問後，另一位同學解答後，其他同學可有補充？大家覺得正確的請鼓掌。最後她總結一下問答內容。」輕鬆的45分鐘很快而過。
曾遇到不識學生姓名中的字，在點名時刻意略過，點完名後有學生舉手，「沒有點到他或她的名？」便問：「你是什麼名字？」於是就知道這字的讀法了。小囡直説：「寄好婆不誠實！」她說：「中國文字浩如煙海，單一個字還有不同讀音，包括百家姓無法都識。蘇州不少儒學豐厚的人士，對取名寓意深有研究。作為一名代課的南郭先生，必須要識臨場應變，避免自曝其短，尷尬失態。」
循循善誘的教導
學寫名字時被母親怒斥，眼前寄好婆讚：字寫得秀麗，常要小囡代筆寫信討舊債。還債的人匯了錢給她，就帶小囡出去吃鮮肉湯團、大方糕之類點心。外祖母不太認同寄好婆的做法，總擔心似懂非懂的孩子曲解其意。
一次小囡又纏着寄好婆問：「Daddy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她答：「他是抗日的！」小囡又問：「為什麼他的東西要充公？」她答道：「勝王敗寇，一朝天子一朝臣。」小囡莫名其妙……還想追問……小手已被外婆拉去廚房，陪她在灶膛前坐下，怎樣打稻柴結，再用火夾塞進膛內。
以前這裏是小囡的禁地，現在可親臨其境十分新奇，熊熊的火光，照在外婆慈祥的面容，暖呼呼的血液，在全身流動。小囡她迫不及待，把剛學打的稻結塞進去，頓刻熄了燃燒的火苗。
外婆說：「不能塞得太快，膛內不透空氣，火就窒滅了。這就是欲速則不達！」她用火夾撩了幾下，底下撥出個空窿，星星火點再次旺起。她繼而比喻：「口腔進食亦然，不能狼吞虎嚥，需細細嚼、慢慢嚥，不然會遏阻腸胃不利消化，吃得太多或不良的食物，導致病從口入；相同道理，心別塞入太多的問題！如果心胸堵塞了，失去了明智便會禍從口出。好好把心思用在書本的知識上，切勿胡思亂想，去查問上一代的事！」
外婆循循善誘的教導、雍容大度的言辭銘刻終身。（待續）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之十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故事系列：
雍容大度的寄好婆──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
依稀的童年舊夢──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