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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美尼亞前總統:不可小覷小國的力量

經常被忽視的小國能以比傳統大國更聰明的方式,應對21世紀的複雜挑戰。「小」常被視為弱點,但它也可以是優勢。「小」可能導致國家感覺不安全,但這也激發了它們的生存本能。大國是笨重的,小國卻可以靈活而善於適應。
撰文:薩奇席恩(亞美尼亞前總理、前總統)

小國的生存始終建立在克服無法逾越的困難之上。正如馬蒂亞斯.馬斯(Matthias Maass)博士所指出的,現代國家誕生於1648年簽訂的《西發里亞條約》(Peace of Westphalia)。當時有400個小國家,其中數百個小國已被今日大國和中等強國的前身所吞併或消滅。1791至1812年間,約有265個小國從地球上消失。今天,世界上大約有150個小國──自1945年的戰後秩序建立以來,數量增加了7倍。但在一個日益多極化的世界裏,小國的生存並不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這個世界的秩序、制度和規範,正由於政治、地緣政治、社會與科技變革的速度而遭到破壞。

放眼全球,從非洲到歐亞大陸,從美洲到亞洲,大國正在各個重要領域再次展開對抗性競爭,1992年以來盛行的世界秩序正在迅速變得過時。

在我們探討這種情況對小國意味着什麼之前,必須先回答:何謂「小國」?儘管大多數讀者對「小國」都有常識性的概念,但並沒有建立在普遍共識基礎上的標準定義。最常見的定義是負面的:小國是指那些不是大國的國家,而所謂大國的特點則是擁有航空母艦、大規模毀滅性武器和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的國家。不過,如果以這種優先考慮硬實力的標準來看,雖然德國在多種因素的綜合下是歐洲最重要的強國,它卻會被歸類為小國。

另一個定義則是以物質能力(人口、財富、力量投射)來衡量小國,但由於許多開發中的「小」國擁有眾多人口,並且投射出與其財富不成比例的力量,而許多「大」國則擁有相對稀少的人口且幾乎沒有軍事力量,這就使情況變得更為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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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世界不再為小國而設,小國如何以「巧實力」自保、自強與自立?(Shutterstock)
 

在強權夾縫中靈活求生

由於本書不是一本學術書籍,因此我們不拘泥於嚴格的定義。在我看來,小國是與我自己的國家類似的國家:面積小,人口少(例如不到1500萬人),一誕生就備受忽視,經常(但並非總是)資源匱乏,並且深陷衝突或被敵對勢力包圍。許多小國都是大國深感困擾的問題的縮影──它們被種族衝突、政治動盪和經濟管理不善所困──但它們解決問題的能力往往受限於自身特有的弱點。

如果說所有小國都有一個迫切的優先事項或最重要的當務之急,那就是生存問題。世界從來都不是為了促進小國的生存而建構的,在近代歷史的大部分時間裏,視小國如敝屣已成為常態。因此,小國的生存主要取決於其自身的意志和能力。身為亞美尼亞人,我總是警覺到過度依賴他國善意的危險。另一方面,我很清楚只靠硬實力很難能讓小國避免陷入大國的陰謀詭計,或是從其他決心傷害或消滅它們的聯盟中脫身。

換句話說,雖然我對依賴他國抱持謹慎的態度,但我深刻地意識到只依靠軍事力量的局限。這是大多數小國避免衝突的一個重要原因:戰爭往往對它們造成不成比例的損失。規則總是會有例外,但小國通常傾向於促進和平,或至少努力創造避免戰爭爆發的條件。

為了保護自己,小國必須靈活、適應力強並且精明靈巧。在內部,正如希臘哲人亞里斯多德談到西元前三世紀的城邦時所說的,它們必須把人民訓練成「萬事通」。對外,它們必須積極動員以建立一個由機構所強化的國際秩序,並具備維護其規則的手段。簡而言之,小國也必須是聰明的國家(smart states)。正如哈佛大學政治學家約瑟夫.奈伊(Joseph Nye)所指出的,在國際關係中有三種力量:涉及威迫的硬實力,源自國家文化輸出的軟實力,以及一種混合的力量,或者所謂的「巧實力」(smart power),它融合了硬實力和軟實力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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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世界質疑時,它們選擇堅持,證明「小也能偉大」。(Shutterstock)
 

小國逆境崛起

我在整個職業生涯中,目睹了有些小國家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不可思議地崛起,但在尚未站穩之前就被斷言失敗。例如,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阿聯酋)在它高瞻遠矚的創立者謝赫扎耶德(Sheikh Zayed)團結了那些組成停戰諸國(Trucial States)的沙漠酋長國之前,便曾遭到否定。今天,在距離其於1971年建國的50年後,阿聯酋不但是國際文化中心和商業中心,也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綠色城市所在地。

同樣地,1971年英國撤軍後,新加坡的前途也備受懷疑,使它面臨周邊大國和中等強國的恣意威脅。為了因應這場危機,其開國元勛李光耀積極帶領新加坡,使其轉型為世界經濟強國和該地區的外交問題調解者。

非洲的波札那在1966年獨立時,全國只有12公里的柏油路,它的土地不是塵土飛揚,就是沼澤密布,人民仰賴農業為生。在接受過新加坡對治理的訓練後,如今波札那已成為非洲經濟審慎和高效治理的典範。它的人口不到200萬,稅率低、所得高(人均所得6000美元,比馬來西亞還高)、優質的醫療保健和對外國人才的開放,令其他國家羨慕不已。那些把波札那的成功完全歸功於其鑽石資源的人,忽略了波札那致力於將其收入用於人民發展,而非讓統治階層獨享財富的睿智和決心。

曾經身為外交官,後來又擔任過總理和總統職務的我,提出一個由這些聰明的小國來組成聯盟的構想:建立一個非正式的國際平台,藉以分享想法、增進成員國的利益、扮演它們與大國之間的溝通管道、促進和平,並強化科學和經濟方面的夥伴關係與協作。這項提議遭到既有集團的強烈抵制,因為可想而知,它們擔心鼓勵新論壇的成立和發展可能會挑戰自己的地位,因而保持戒慎的態度。但這種擔心並沒有根據。小國聯盟將找到加速小國與中等國家和大國合作的方法,而不是要阻礙它們。

大國渴望支配地位,小國尋求穩定。既然和平是小國生存的條件,那麼一個支持小國的機構,也將自然地成為各國和睦相處的倡導者。這將有助於消除或至少盡量減少任何誤解和不幸事件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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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科技成為武器,小國正在重新定義全球秩序。(Shutterstock)

從被忽視到創新領航

在我們生活的世界中,長期被邊緣化的聲音首次獲得放大並被聽見的能力。擁有智慧型手機的個人,具備報導即時新聞並塑造趨勢的力量。精通科技的小國,現在可以遠程破壞和癱瘓大國。科技已經削弱大國獨佔進步和成就的能力。昔日的世界命運都是由大國來決定,如今小國卻擁有與它們競爭的實力。例如,人口比美國北卡羅來納州還要少的以色列,正在引領亞洲的科技革命。這個發明USB隨身碟和膠囊內視鏡(pillcam,一種徹底革新了胃腸病學的可吞嚥微型攝影機)的國家,已經把自己打造成一個新創企業大國,擁有世界500大科技公司的其中60家。

經常被忽視的小國能以比傳統大國更聰明的方式,應對21世紀的複雜挑戰。「小」常被視為弱點,但它也可以是優勢。「小」可能導致國家感覺不安全,但這也激發了它們的生存本能。大國是笨重的,小國卻可以靈活而善於適應。

從醫療到太空的全球影響力

在彭博創新指數中,前十名的國家有八個是小國。新加坡在這項指數一直名列前茅,在醫療創新方面居於世界領先地位。雖然新加坡的人口只有德國的7%,但它在醫療保健領域的專利數量卻比德國還多。新加坡已把它的劣勢(地理位置和有限的資源)轉化成機會,變成世界上最繁榮的國家之一。

公民人數不到1100萬的瑞典已崛起,成為科技、研發和創新領域的領頭羊。它的人均科技中心數量,比矽谷以外的任何地方都還要多。在為世人帶來心律調節器和Skype後,它現在是機器人、奈米科技和數位工程等尖端領域的領先者。就連天上的星辰對小國而言也不再遙不可及了。2021年,超過900萬人口的阿聯酋,成功地讓杜拜穆罕默德.本.拉希德航太中心開發的「拉希德」(Rashid)探測車進入環繞火星的軌道,躋身過去全被大國佔領的專屬聯盟。2022年,小國卡達主辦了全世界最盛大的體育和娛樂賽事──世界盃足球賽,這又是另一個由小國所締造的創舉。

在獨特的生存本能驅動下,小國正在展現自己有能力完成曾經只有大國才能做到的事。不管是藉由分配稀缺資源和克服困難的創新能力,或是投入全球合作,小國都可以成為造福這個相互關聯的世界中的強大力量──只要世界願意向它們學習。 

節錄自《十個小國智慧》,本社獲天下文化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新書簡介:

書名:十個小國智慧:從領導力、創新到科技》(The Small States Club: How Small Smart States Can Save the World
者:阿曼.薩奇席恩(Armen Sarkissian)
者:吳國卿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版日期:2025年4月

作者簡介:

阿曼.薩奇席恩(Armen Sarkissian),曾於2018至2022年間擔任亞美尼亞總統,並在1996至1997年間擔任該國總理。被公認為亞美尼亞在國際舞台上最受尊敬的政治家,並且是歷來各國派駐英國時間最長的外交官。

同時是一名理論物理學家,並在1980年代共同發明了暢銷的電腦遊戲《拼字方塊》(Wordtris)。1991年亞美尼亞脫離蘇聯獨立後,被任命為該國首任駐英國大使。

在長達40年傑出而多樣的職業生涯中,於全球主要城市創建龐大的商業與慈善網絡,並在東西方研究所(East West Institute)、歐洲—大西洋安全倡議(Euro‐Atlantic Security Initiative)、全球領導基金會(Global Leadership Foundation)和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等國際組織中擔任領導職務。在國際安全、領導力、國家建設和東西方關係等議題上,也是各方爭相邀請的演講嘉賓。此外,他還創辦了歐亞國際之家(Eurasia House International),也是劍橋大學賈吉商學院(Judge Business School)歐亞中心(Eurasia Centre)的創始主任。與妻子諾娜(Nouneh Sarkissian)結婚近50年,育有兩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