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妺相繼入獄的時候,我大學三年級剛開始。那是學士課程的最後一年,要準備考畢業試。
我在大學讀我最喜歡的數學,一年級時讀得很不錯,還拿了一個獎。到了二年級,我從廣州回來後,想的事情多了,沒有把精神集中到功課上,加上這一年不用考升級試,學習便鬆懈下來。社會上開始多事之後,我更無心向學,上課時經常心不在焉,功課都疏懶了。來到1967 年底,驀然警覺,距離畢業考試只剩下幾個月,怎樣把荒廢了一整年的學業追回來?我從未試過對考試感到這樣害怕、擔憂。
畢業考試的抉擇
我一定要參加畢業試嗎?我想到很多理由,自我解釋為什麼不需要、不應該去考這畢業試。我的家庭剛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弟妹在獄中受苦,父母在徬徨中度日,我怎可以不理他們,只顧自己的學業,埋頭讀書?既然說要反對奴化教育,我又怎能為了一個畢業資格,甘做考試的奴隸?還有,有傳聞說中國政府已決定提早收回香港(有報紙刊登了說是解放軍炮艦在香港水域游弋的照片);如果香港很快便要解放,這個畢業試考了也可能沒用。
我找傅華彪談。他斬釘截鐵地說:「你要考好畢業試。」他叫我不要相信「提早收回香港」的傳言;「國家對香港的政策是長期打算。『提早收回』不符合國家的利益。」他又說,如果我畢不了業,不但父母會更加難受,對弟妹也沒有好處。
那時,反英抗暴已經沉寂下來:炸彈沒有了,示威遊行沒有了,罷工罷市罷課也沒有了。市面恢復平靜,生活恢復正常,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香港很快要解放。我知道畢業試決計逃避不了,唯有收拾心情,埋頭苦讀。
畢業試放榜,我班共有4 人考得一級榮譽,我是其中之一。

(中文大學數學系)
很喜歡研究 但世界很亂
下一步怎樣走?我未有任何計劃,於是跟着其他幾個同學,申請留在港大數學系當助教。
其他幾個同學很快便收到數學系的聘書,並且獲安排了辦公室。唯獨我,等到8月中,仍未有消息。我並不感到詫異:看到我家裏發生了的事,大學不聘用我,毫不奇怪。
直至有一天,數學系主任黃用諏教授約我到他的辦公室找他。他見了我便問:「你畢業後有什麼打算?」我說,我很喜歡數學,很喜歡做研究;但看到世界很亂,我沒法埋頭讀書。
接着他對我說的一席話,我至今記憶猶新。他說:「一個人的一生,做學問研究的黃金時間是20 到25 歲。最卓越的學術成就,都是出自這個年齡的人。
如果你用好未來這幾年去做學問工夫,有了成就,之後自有很多途徑去實現你的理想。如果你現在放棄了學術研究去做別的事情,將來要回到學術方面來發展,就困難得多了。」
教授語重心長,令我感動。他說的很有道理;但我⋯⋯我要考慮的問題太多了。
三天後,我收到港大數學系的聘書。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