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曾作筆記,抄下幾本古代語文工具書對「躽」及 「㰽」二字之釋義,相信自己已找到粵語「jin35(音同「演」)胸突肚」的「jin35」(義為「突出」、「突起」)的本字。誰知一查白宛如的《廣州方言詞典》,卻發覺又讓白氏先著祖鞭了,於是唯有把它放下。不過最近細看之下,自己的筆記實在又可以拿出來,讓讀者多知一些關乎此字的資料的;所以現在還是在這裏論述一下。
現代語文工具書解釋
先看看現代語文工具書對「躽」字的解釋。首先,「躽」與「㰽」均不見於《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而「躽」卻見於白氏的《廣州方言詞典》。白氏書釋「躽」字云︰「腆胸,挺腹︰躽起個大肚|躽起胸 ║《廣韻》銑韻於殄切︰『身向前也。』」該書又另有「躽身躽勢」、「躽胸突肚」兩條。
另外,劉扳盛《廣州話普通話詞典》有「演」條,云︰「粵也作『躽』。腆;挺 演胸突肚(胸部和腹部凸起,形容體型難看。)」《香港粵語大詞典》同樣有「演」條,云︰「挺︰演胸突肚[挺着胸脯、肚子]。」
至於「㰽」,則除一些大型字典(如《漢語大字典》)之外,多數語文工具書都沒有收錄;粵語語文工具書中,收字較多的《廣州話標準音字彙》及《粵語拼音字表》(第二版)都沒有收錄。
古代語文工具書解釋
古代語文工具書方面,現存文獻中,最早收錄此二字的是《原本玉篇零卷》(黎庶昌跋本)。該書‧欠部「㰽」條︰「於建反。《廣蒼》︰『大呼用力也。』《聲類》︰『怒腹也。』或為『躽』字,在『身』部。」唐朝來華的空海和尚的《篆隸萬象名義》‧身部「躽」︰「於建反。怒腹。」又欠部「㰽」︰「於建反。大呼用力。怒腹。」原來,「㰽」字早見於三國 魏 李登的《聲類》(此書已佚),並且在南朝 梁 顧野王原著的《玉篇》裏,它有「大呼用力」及「怒腹」二義,只不過後一義又可寫作「躽」而已。值得注意的是,觀《原本玉篇》的注音,當時此二字均只有去聲讀法──於建切,粵音本當讀「jin33」(音同「宴」)。
遼 釋行均《龍龕手鏡》‧身部‧上聲「躽」條︰「音偃。身向前也。」又欠部‧去聲「㰽」︰「於建反。大呼用力也。」至此,「躽」才開始讀上聲,音同「偃」,而「㰽」依舊讀去聲;但二字在意義上已有分工︰「躽」為「怒腹」或「身向前」(黃氏案︰怒腹自然就是身向前,所以二義實指一事);「㰽」為「大呼用力」。
兩字的讀音
看來,「躽」字本來只有去聲(於建反)讀法,其後才轉讀上聲。《龍龕手鏡》「躽」音「偃」,而「偃」字在《廣韻》讀上聲‧阮韻‧於幰切,其同音字有11個,當中我們較為熟悉的有「堰」字,就是「都江堰」的「堰」。「偃」與「堰」,粵音都是「jin35」;而「躽」字本身,在《廣韻》則一音上聲‧銑韻‧於殄切(義為「身向前也」),一音去聲‧線韻‧於扇切(義為「怒瞋」,而不是「怒腹」──幾本早於《廣韻》的韻書(詳《唐五代韻書集存》)均作「怒瞋」,但筆者甚疑「瞋」是「腹」的形近而訛,可惜暫時未有證據)。
至於「㰽」,《廣韻》就只有去聲‧願韻‧於建切(義為「大呼用力」)一讀。總之,就現存文獻而論,最早紀錄「躽」的上聲一讀的古代語文工具書就是《龍龕手鏡》。「㰽」雖未見文獻上有上聲讀法,但古去聲字,粵音轉讀上聲的,絕對是有例子的,如「畀」(《廣韻》‧去聲‧至韻‧必至切。今讀陰上[第二聲]bei35)、「糉」(《廣韻》‧去聲‧送韻‧作弄切。今讀陰上[第二聲]dzuŋ 35)、「亙」(《廣韻》‧去聲‧嶝韻‧古鄧切。今讀陰上[第二聲]gɐŋ 35)等;所以「㰽」粵音今讀「jin35」,絕不出奇。
或者應該交代清楚的,是「怒腹」的「怒」究竟是什麼意思。此處的「怒」,與憤怒無關,而是「突出」的意思。「怒目金剛」(在佛寺中常見的眼睛突出的塑像)的「怒目」就是「突眼」的意思,所以又有「努目金剛」這個說法。《漢語大詞典》「努目」條︰「猶怒目。把眼睛張大,使眼球突出。」所以粵語「躽胸突肚」就是「突胸突肚」的意思,但若用兩個「突」字就嫌重複,所以「變文」以「避複」,説「躽胸突肚」。
「演」字實在難有「突」義,一些粵音字書作「演胸突肚」顯然只是借音而已,不可能是本字;所以這裏就不予討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