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前文：〈雍容大度的寄好婆──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
廚房灶膛內的灰燼，冷卻後常盛放在鉛桶內。外婆解釋：這就是「物盡其用」，稻穀燒灰取碱，有吸濕收乾的作用；質樸的環保意識。白帆魚鞋或日常的布鞋洗乾淨後，平放在曬不到太陽的竹架上。沒有乾透的鞋，鞋頭塞進廢紙，外面用紗布包好，再裹一層裱芯紙，埋入裝稻柴灰的鉛桶內。待全乾後潔白如新，跑鞋等不會脫膠。自製鹽鴨蛋時，外層亦是裹着此黑灰泥。
四季穿着
「小雪球」成長過程中，四季的穿着全由好爹親手做的，均是拆了她們的舊旗袍改製的，絨線衫也是拆舊洗乾淨，再編結成新的（少量花布或純白竹布，是義母和小囡在滬選購的）。
舅媽幾乎是形象指導，試身時衣服大了，她會在旁提議好爹：「大阿姐，衣服太大，變道士先生了，裙子長得像燒香老太，穿上身不好看！妳辛苦做的衣裙，如果新的時候不合身，到合身時又舊了，款式再好也無用。浪費了妳的好針線，失去了該有的效果。」好爹二話不說即刻修改。
所以由小至大，在當時小巷內學校裏，穿得算是最考究了。事實上外婆家人多少歲月，沒有去過布店消費過一寸布。全市節約用布展覽會，好爹的名字上了光榮榜。
大小姨媽
外婆的義女全家從重慶返蘇，那位綽號「半面美人」的大媛姊姨媽，先父是很有錢的礦主，生母原是高檔妓院的紅倌人，陳礦主將她贖身做妾後，生了兩個千金。
不幸礦主往生後，財源遭正室封鎖，而這位青樓出身的婦人，鴉片成癮，醉生夢死，整日躺卧煙榻，吃盡當光全不理會兩女兒。大女面頰生癤也不去醫治，據寄好婆講：「面部危險三角區，性命攸關。目睹這慘况，寄好婆插手干預，將她送去漢口，做外婆的義女。眼簾下的瘡癤雖癒，留下一個凹陷的疤痕，無不惋惜這半面美人。」婚嫁時的嫁妝，外婆傾囊以付，使之不失體面。
其妹小媛姐姨媽，寄好婆交由好爹的父親照應，入讀蠶桑學校。兩位姨媽婚姻都不俗，雖然不屬富貴，也是小康之家十分美滿。且說這位重慶回蘇的姨媽，不嫌幽蘭巷石庫門內的破舊，一家四口搬進來了，姨夫平時在上海，周末才回來。她勤勞又賢淑，很孝敬外婆和好爹。平時她和好爹去小菜場，回來由她當主廚。姨夫回蘇，外婆做主廚，好爹再去觀前街隓稿蔫添「秘製醬鴨」、「五香醬肉」之類的熟食，齊齊圍桌餐聚，頗為熱鬧。
史家巷玉姨媽的女兒芷，大媛姊姨媽的女兒瑜及湘，與小囡年齢相仿，湘比較小幾歲，她們三個人都生得漂亮、聰敏伶俐，一口流利的國語。相比之下小囡遜色了，有了競爭的對手，減去了些任性，自覺乖了不少。湘的體質與小囡均較弱，她下巴的濕症總是不癒合，她有一位好媽媽，日以繼夜耐心敷藥。
瑜每日與小囡一起返學，中午一起回來吃飯，她的成績很出色，確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春弟似乎只認定一個阿姐，始終不太答理其他的姐姐。沒多久，大媛姊姨媽因夫君調去天津，闔府也隨着遷往北方。
小雪球學跳舞
外婆每日空餘時在圓墊上打坐，背脊垂直盤腿腳心向上，兩手放在大腿上，閉上雙目。小囡在旁模仿，無論怎樣交叉不到兩條小腿。片刻外婆坐畢，笑小囡「硬膀新婦」，舅媽輕聲地說：「這孩子靜有餘而動不足，拿了條繩子在天井二三跳，就坐在小凳子上低頭看螞蟻。長期下去缺乏運動，氣血不暢故常生病，並且四肢難以協調！不如托沈小姐，她的閨蜜是位舞蹈家，讓去學玩芭蕾舞吧。對方並非開門授徒，所以不收學費的！也許有益阿囡的身姿動態。」外婆點頭同意。
舅媽相約好友沈auntie，一同去她的朋友府上。之前小雪球曾隨舅媽看過美國電影《出水芙蓉》、《紅菱艷》，很喜歡學芭蕾舞。舞室內兩邊整幅牆都是鏡子，一邊還有長扶手，新奇的環境從未見識過。
那位喝洋水歸來的auntie笑容可掬，秀美的身段，首先教基本動作：昂首挺胸、膝蓋不屈、躬身彎下、手指掂地、向後彎腰（起初她托住小囡腰部，讓手指掂地，此後試着不托）、練半字開、再練一字開、四肢伸展、將腿抬高、半脚背踮步；全腳尖立起、肩和頸項的轉動、身體慢步旋圈、手臂由相交至展翅跳躍……通過鏡子自我校正。
從此畢身養成照鏡的習慣，倒不是自戀，檢點什麼部位欠妥。那時做完學挍的功課，便練全腳尖走路，興趣正濃時。大舅父從河南新鄉返蘇，接舅媽前去陪同。無奈學舞便中斷了。
學校需表演朝鮮舞蹈，共六個同學。小囡任性地開口，要求好爹做六條朝鮮裙，外婆即刻取出六條全新的錦緞被面：白色、淺綠、粉藍、鵝黃、淡紫、米灰。外婆說：「當年祭奠外公孝堂，商界朋友送的輓幛」，請好爹從腋下到腳背略量長度，用粗針縫製，上腰部串寬緊帶。再找出一卷粉紅色的緞帶，套在頸部斜打蝴蝶結，用扣針固定在裙子上。做成六條朝鮮裙子，興高采烈帶去了校園，上面各自穿白襯衫。
待表演結束，好爹還要折掉針線、清刷髒污之漬，然後鋪上濕布，再用電熨斗熨平伏、摺好。數分鐘的舞蹈，外婆、好爹前後忙碌了兩三天，沒有半句責備和怨言。回想起來實在罪過。她們的慷慨付出，絕對屬於難能可貴。
水彩畫《旋律》流轉依稀的童年舊夢，曾經的芭蕾舞幻想。（故事待續）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之十一
〈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故事系列：
雍容大度的寄好婆──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
依稀的童年舊夢──溶化在幽蘭巷的小雪球（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