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醫時壓根兒未想過當教授
趙偉仁說,他不但未想過當院長,更未想過有一天會當上教授。事緣做醫學生時,聽教授說,這一班裏只會出一個教授,他四下打量,周圍約莫有100個學生,料定這1%天選之人應該沒有自己份兒,於是繼續心無旁騖地拼命吸收知識,向着專科的道路奮進。
誰知道一個偶然,讓他回到中大醫學院當教授。事緣當年大部分食道癌和胃癌患者確診時已屆晚期,病情較嚴重,而食道癌傳統治療是要將患者整條或部分食道切除,手術難度極具挑戰性,預後亦不理想。立志行醫助人的趙偉仁漸漸意識到,「要真正幫助到上消化道癌症患者,給他們一個幸福可期的未來,最理想是及早診治,而非到晚期時,將生命被動地交到主診醫生手上,哪怕這位醫生的手術有多完美。」
2003年,他帶着行醫助人的初心,隻身赴日跟隨井上晴洋教授學習早期上消化道癌症的內鏡診斷和治療,學成回港,正想施展拳腳,卻發現這個夢寐以求的內鏡黏膜下剝離術(ESD),只獲准在醫學院內進行。於是青年趙偉仁順勢拿到了那1%的教授席位,以教授身份回家,回到當初那個培養他成材的中大醫學院,並在那裏進行了全港首宗ESD手術。
現實版人機合一,如向科幻英雄致敬
翻查當年的媒體報道,大家都看到這位年輕的杏林英傑有多風光,好像少年英雄,身懷高強武藝,但誰知道趙偉仁在日本學藝時有多少挫折,因為不諳日語,他每天跟在教授後面,聽不懂,就多看,多觀察,多思考,直到有朝教授也體察到其求學的苦心,而將絕活傾囊相授。
趙偉仁的用功,造福了當時香港的胃癌和腸癌患者,因為ESD手術不光能保留患者的器官,更免卻傳統手術要開肚之苦,較易復元。儘管ESD手術的優勢明顯,跑贏傳統手術很多條街,但卻易學難精,對操作技術的要求極高。為此,趙偉仁聯同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及新加坡國立大學的工程師,醫工合一,開發了突破性的機械人內鏡平台,2009年率先在威爾斯親王醫院進行機械人微創食道切除手術。
這一刻的趙偉仁,其實已經儼然活成自己小時候崇拜的英雄,小時候,他沉迷各種科幻小說,愛看《星空奇遇記》 (Star Trek)、鍾情高達,如今那對機械臂在手術中彷彿與他合體。採訪當日,趙偉仁在眾多國際醫學友人面前,氣定神閒地示範柔性機械人胃部ESD手術,這時距離他在2011年主刀全球首宗同類型手術,已經相隔13年了。趙偉仁說,內視鏡柔性機械人是醫工合作的成功經典,「以前我們用一個內鏡操控的時候,手術刀和內鏡是平衡的,要同時流暢操縱兩者難度系數極高,但是這時如果你有另外一隻手臂,可以將內鏡前被遮擋的位置拉高,然後操縱手術刀由多角度切開,就可以讓手術的準繩度及安全度大增。」
2020年,趙偉仁再下一城,運用此技術的升級版完成全球首宗機械人輔助的大腸ESD手術,為香港再刷新紀錄。日前《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U.S. News and World Report)雜誌公布2024-2025年度「全球最佳大學排名」,香港共有四所大學打入全球百大,中大亦有三個醫療相關學科打入全球50大,其中「腸胃及肝臟學」連續兩屆榮膺全球排名第三。師承消化外科鍾尚志教授的趙偉仁,跟師承消化內科沈祖堯教授的陳家亮,兩位同門師兄弟都有很大貢獻。
AI已飛快融入醫學教育
Everything you can imagine is real.(你能想像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殿堂級人物畢加索這個金句,簡直是AI大時代的寫照。外行人對此或許仍心存疑惑,但勇於開拓及融入AI領域,已經成為Z世代醫生的本份,未來醫學跟AI人工智能及大數據將共融一體,中大醫學院新學年也增加了這部份內容,課程涵蓋AI基礎理論及醫學應用範疇。
人機合一進行手術,趙偉仁可說是先行者,今日正好將其所知所學傳承給下一代,讓AI、內鏡及機械臂成為他們的雙手、雙眼,突破上世紀醫學的限制,成就上幾代外科醫學泰斗也未曾想像過的輝煌。
趙偉仁笑說:「好多幾十年前科幻小說和電影的場面,現在都變成為事實了,最舊版的《星空奇遇記》,70年代已經預示到今天的智能手機。觀影時也見過有醫生拿着一個儀器,在手裏掃一掃,已經可以診病。這些想法當年一定是天馬行空,驚世駭俗,因為當時連電腦都還未普及。」好在1970年出生的他,成長年代幸運地遇上電子儀器普及,塞滿一個房間那麼大的電腦漸成歷史。
「其實任何天馬行空的創意都有機會實現,比如100年前都有小說講人類登陸月球,問題只是執行上需要逐步落實,或者落地。」但首先你要知道如何建造一艘太空船,然後如何上軌道巡遊,之後如何交換對接,設計各樣組件如月球降落器,萬事俱備,還得通過十幾年的努力才做得到。像阿波羅登月計劃也進行了十多廿次,所以趙偉仁深信:「大膽創新及跳躍思考固然重要,然而組織力及執行力也不容輕視。」
天馬行空的創意,嚴謹的管理及辯證思維,正好是AI醫學的核心。任憑科技瞬息萬變,但趙偉仁由醫生爸爸身上看到的、自小立志要行醫助人初心恆久不變,這正是他立身天地的心法。
膽大心細,是內鏡機械人、嶺南畫派兩極的連線
讓趙偉仁更與別不同的,是他14歲就有機緣拜入嶺南派大師趙少昂門下習丹青,成為門內最年輕的弟子,24歲由中大醫學院畢業,其後往英國及日本深造的趙偉仁,薈萃了東西方的思維與文化底蘊,成就了今日的謙謙君子,既膽大心細,又不亢不卑。
他說:「以前學國畫,老師要求我們大膽去落筆,細緻去修飾,一筆要畫出形狀、遠近和光影三個層次。現在放諸內鏡機械人技術的演進,竟是同樣道理,一個天馬行空的概念需要多年的努力去落地,由一個很簡單的設計,慢慢成長為手臂輕又細,手隨心念,來去自如的高端儀器。」即是說,任何快捷巧思,都是由慢工細琢而成。
今日趙偉仁在媒體採訪、機械臂手術示範與國際醫學交流中切換自如,也可能是拜駐院訓練所賜,當時每三晚就有一個on call (候召)。「我試過連續36小時沒有出過手術室,完成了一個近10小時的手術後,一直有急症病人源源不斷送進來,直到天亮。」趙偉仁說,後來他訓練到生理上也配合自如,尤其是每當凌晨時份,送走一個病人後,先要清理手術室,再排下一場手術,大概有45分鐘時間,趙偉仁可以跳上床馬上入睡,45分鐘後彈起身,再穿上手術袍,拿起手術刀。
趙偉仁說自己也許天生具備外科醫生的生理及心理特質,但要數十年如一日,如第一日落場那樣,最重要是有顆初心不變。他在信興教育慈善基金機械人外科教授就職典禮上曾公開表示,「自小喜歡幫助別人,助人讓我心境快樂,用醫學知識去幫助別人,更是莫大的滿足感。醫院的工作就是24/7,病人不會選時間進來,接任院長後,我又貪心,捨不得臨床手術,更是要將時間分成三份,行政管理、手術與教學樣樣上心。」
如喬布斯所言,將每天活成生命最後一天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在趙偉仁心目中,醫學院院長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個任命。管理學上有個彼得原理,說的是一個人獲得晉升,往往是基於他之前的出色表現,但不代表下一個職位他一樣可以勝任,不過,永遠在飛躍前進的AI 及機械人醫學,以及色彩斑爛但永遠留白、予人無窮想像空間的嶺南畫風,給予趙偉仁許多正能量,以及面對下一個變化的定力。活到老,學到老。
馳騁於前沿醫學科技與藝術創作兩條風光迥異的路徑之間,一雙眼時而看盡內鏡裏的黏膜下病變組織,時而極目透視嶺南派的布局與留白,一對手時而人機合一飛越生死,時而沉浸數小時在色彩調校與嶺南風物的布局與勾勒中。畫到花鳥的留白,趙偉仁看到的是枝繁葉茂背後的可能性,畫到荔枝成熟時,他看到的不只是皮薄汁甜,還有陽光和大地的恩賜。
在機械人手術示範場地的外面,趙偉仁分享:「你將你所有經歷過、實踐過的東西都已經融合在你身體中,像古時所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人生從來對我來說都是向前看的,順勢而為的,不是為做而做的。」正如Steve Jobs(喬布斯)做蘋果電腦之前,偶然在大學副修藝術字體,若非如此,今日根本沒有蘋果機的獨特字體。「當你立志要去做一件事的時候,你就不會計較這件事有什麼價值,總之心裏面覺得想做,就有價值。」
這就是趙偉仁何以成為教授,再成為院長的心路歷程,也是他初心不變,快樂滿滿的秘密。「人生太多變數,一山還有一山高,當你上坡時,只能活在當下,不可計算下一峰又有何着數。我記得喬布斯說,如果今天是你人生最後一天,你自然會聆聽內心,而不是計算應該做什麼可以獲利更多。」
專訪中大醫學院院長趙偉仁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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