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無人不曉的「公職王」陳智思,2022年起出任西九文化區M+博物館董事局主席。近日他在灼見名家專訪中談到,雖然疫情後經濟環境恢復需時,但他認為低谷亦是轉機,對香港長遠的發展充滿信心。並指出香港作為全球第二大藝術品交易中心,自身的文化藝術硬件在鄰近地區已是遙遙領先,軟件亦步步優化,已漸漸形成一個文化產業生態系統,有助於吸納及留住人才。
18歲因病改寫人生,讀藝術最初只因不用回校
別看陳智思高高大大,身型修長,實際上他是位罕見病長期病患者。他憶起18歲的某日他忽然頭痛,當時大學校醫查出是高血壓,給了他一些血壓藥回家服用,無奈病情卻並無好轉。幾個月後,父母亦察覺他的不妥,於是帶他四處求醫,最終確診患上高安氏動脈炎,而頭痛原因,是腦部血管已經阻塞。「當時不懂得害怕,醫生說要開刀,自己也沒當回事。後來無數次出入醫院,才知道這種病的嚴重性和複雜性。也因為知道這病會跟着我一輩子,內心感到很不安,最初甚至逃避、不肯接受,後來慢慢用了幾年時間去接受,學習怎樣面對病情,怎樣照顧好自己。」陳智思說。
與病共存的40年來,他總共做過3次搭橋、數次「通波仔」,甚至被醫生下令必須以低鹽飲食來控制血壓,讓他養成了清淡飲食的習慣。又因他長年堅持運動,身型一直十分健碩,甚至還曾參加過5次毅行者比賽(香港最大規模遠足籌款活動,參加者須於48小時內橫越100公里麥理浩山徑),生命力驚人。問起他大學時為何會選修Studio Art?陳智思笑稱:「我最初主修經濟,後來因為生病常要在家休養,大部分時間都不能回校上課,因此為了有足夠的學分可以讓自己畢業,我就開始找是否有學科能讓我即使不回校也能完成課程。最後看到有科Independent Study,覺得挺有趣,於是就選了Studio Art。」
自創塗改液點畫,凡事要think outside the box
出身銀行世家的陳智思,假如沒有患上罕見病,必定將在經濟及金融賽道上走到底。但也因為這特殊的經歷,父母對他的要求只有「你開心就好」,任他自由選擇專業,甚至不讀也可以。到了大四那年,他的藝術系學分竟與經濟系學分一樣,思考再三,他索性將藝術轉為主修,決定以藝術系身分畢業。但與此同時,難題也隨之而來,班上有7位學生,除了他之外個個都有功底,只有他半路出家,令他很煩惱畢業作品該如何才能突圍而出?
「藝術系競爭也很大,常需要think outside the box(打破常規思考問題),於是迫使我想辦法創新,最後我想到用塗改液當顏料,在黑色畫紙上點出圖案,每一幅都要用3個月左右的時間創作,也因此培養了我的耐性和自律性。」陳智思說。也因他這極具創意的奇思妙想,成功在畢業展上吸引觀眾駐足,並主動上前與他交談。他笑着說:「因為其他的比不過,只能做從前沒人做過的事,才可以讓別人看到我,記住我。這個訓練令我日後在所有工作上,無論商務、政治或是日常都可以用到這個思維。」
他以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為例,在前有北京故宮博物院及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的夾擊下,香港故宮如何發揮特色吸引遊客?「我們的優勢在於講故事的方式,如何佈局一個展覽?如何介紹藏品?製造與在北京故宮和台北故宮不一樣的體驗是一大亮點。今天的社會模式也迫使我們要不斷更新自己,去想想個人或是品牌有何過人之處?是需要思維上的改變。」
與大灣區互補加強合作,香港應提升自身軟實力
談到藝術在香港的發展,自然繞不開西九文化區。陳智思自2016年起擔任西九文化區管理局(管理局)董事局成員,並於2018至2022年出任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董事局主席,期間領導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的籌備和興建。如今則是管理局副主席及M+博物館董事局主席,對西九文化區的發展和願景有非常深入的理解和掌握。
「大學畢業後我回到香港,當時一度不敢承認自己是讀藝術出身。如今香港進步很多,大家開始感受到文化藝術的產業化,西九文化區在背後做了很多事,例如兩座世界級視覺藝術博物館的落成及開放,Free Space、戲曲中心等等,讓世界看見原來香港是有能力去達到世界級水平。很多海外文化藝術界朋友也對我們的硬件設施、策展水平表示讚賞。除此之外,不少私營機構如畫廊、拍賣公司等也進駐西九,形成了一個完善的生態系統。」
他表示,西九文化區做得好,對整個大灣區甚至香港周邊國家來說都是得益的。大灣區很多文化設施水平高、規模大,他希望兩地日後能加強交流合作,展演互通,甚至可能將範圍擴大至東京、首爾、東南亞等地區,彼此覆蓋聯通。「我們國家目前有4億中產,整個東盟周邊也有1.8億中產,有了這麼大的市場,他們又希望看更好的展覽和表演時,需求就有了。關鍵在於我們的表演、製作、產品、人才素質等是否達到國際水準?硬件條件已經有了,更重要的就在於軟件。我個人非常看好文化藝術的長遠發展,相信可以成為香港具有潛力的重要產業。」陳智思如是說。
文化藝術VS經濟效益,虧損須靠地產項目補足
相信不少人十分關心西九文化區的財政問題,在連續5個年度錄得赤字後,去年的虧損收窄,其中兩間博物館的成本回收率做到與世界不少知名博物館相若水平,唯商業收益仍有增長空間。對此,陳智思表示:「博物館、藝術館若單靠門票收入是不可能達到收支平衡的。我知道美國有很多不同的基金會支持這類藝術的發展,而歐洲很多博物館則有政府補貼。香港的情況也很相似,例如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M+視覺文化博物館的收入中,40%左右是靠門票、紀念品商店、餐飲、場地租金等支撐,虧損仍超過50%。目前西九文化區還有資金支持,但長遠來講,還是要靠區內其他設施賺取收入。整個西九文化區中四成的土地是用作文化設施,另外四成是作為房地產等相關設施,計劃未來發展成住宅和酒店,並且需要靠這部分的收入來補貼超過五成的虧損。」
跨界合作已成「基本配置」,利用文化藝術吸引人才
他亦感歎如今科技發展一日千里,各行各業的邊界已被一再拓展,壁壘亦變得模糊,跨界融合已不再是一件新鮮事。「比如Fin Tech(金融科技),以前怎會把金融和科技混在一起?又或是Art Tech(藝術科技)、 Med Tech(醫藥科技),如今也可以結合起來成為主流發展。因此我覺得這對年輕人來講是好事,可以充分發揮他們的創意。對於公司管理層來說,今時今日更需要了解不同範疇的行業資訊,什麼都要懂一點,從而將不同界別聯繫到一起。今日不是說人有我有就可以,而是要多元化、多創意,眼界要開闊,思維要打開,才能提升香港的競爭力。」
陳智思直言香港最大的問題,是過去20、30年的舊有模式太成功。假如香港願意抓住機遇勇於改變,則問題不大。「今天的經濟環境雖然看起來不好,但我反而覺得是一個契機,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逼我們去構思新東西。假如不是有這麼多的危機,你覺得政府甚至市民會否重視文化藝術?我相信絕對不會。但當我們經歷了疫情,需要想方設法吸引遊客,才驚覺原來文化藝術是這麼重要的一環。」
「現在大家都說要搶人才,專才們看的不單是報酬多高、待遇多好,還會考慮很多。例如這座城市是否足夠安全、子女的上學問題怎麼解決、當地的教育設施是否優質、文化水平是否足夠等都會是重要的考慮因素。就像紐約和倫敦,不僅僅是國際金融中心,還有最好的歌劇院和中央公園等,為了保持競爭力,香港需要提供完整的『套餐』。」
新一代父母正在改變,籲年輕人多看多嘗試
在香港,父母若是送孩子去讀藝術科系,大多是家庭因素或是從小培養,家庭環境通常也不差。但我們從小也聽多了「讀藝術,沒出路」這樣的話,似乎選擇了走這條路,就要做好苦一輩子的準備。禁不住好奇,已是兩孩之父的陳智思對此又怎樣看?「可以說所有父母都是相對現實的,會擔心子女畢業後會否有穩定收入,而香港人就會以買樓作為指標,看你是否夠錢付首期(笑)。但最近有件事令我印象深刻,在一個活動上,有位醫生朋友走過來跟我說,他的兒子從國外學成歸港,正在M+博物館做裝置。這位父親當時以一種很雀躍的語氣跟我講這件事,讓我倍感欣喜。也許這位父親只是少數派家長,但整個社會的觀念確實正在改變。畢竟文化藝術產業鏈的形成也就是近10年的事,時間會讓新一代父母看到這片產業的潛力,從而更加支持孩子投身在這片領域。」陳智思說。
他坦言現在的年輕一代非常幸運,甚至不一定要做朝九晚五的傳統工作,而是可以嘗試不同範疇。「文化藝術產業不單指台前,幕後也有很多不同種類的工作機會,且藝術早已涉及金融領域,藝術品也已成為一種資產配置方式。香港目前已是全球第二大藝術品交易中心,很多行業都受惠於文化藝術產業的增長。過去我們確實未在這個領域投放很多資源,但如今看到我們有這麼大的人流湧入西九文化區,需求是有目共睹的。」
訪問尾聲,陳智思勉勵青年朋友要超越時間與空間去觀察問題,不要急於馬上立定論,「看問題不能太市儈,一件事來到眼前,不應首先看能得到什麼好處、有的話才考慮。其實過去很多事情也不是我想做的,但經驗證明,很多機遇正是來自於那些初期我不感興趣的事。生命中並非常常有好機遇擺在眼前,有的話固然要好好把握,但有些一開始看似不怎樣的機會,大家也不要放棄,嘗試看看,或許就會找到適合自己的新天地。重要的是調整自己的心態,迎接每一個當下的可能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