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區行政長官林鄭月娥發表《施政報告》後,吸引年輕人往大灣區工作、改革中學通識科等措施陸續有來;加上此前人大常委會通過《港區國安法》,部分反對派立法會議員被取消資格,多數泛民議員辭職(尚有鄭松泰、陳沛然兩名非建制派議員留在立法會),有輿論認為「我們熟悉的香港已死」,但《信報》前總編輯、特區政府前中央政策組全職顧問,現任日本山梨縣山梨學院大學經濟學教授的時事評論員練乙錚卻認為,香港新的民主運動會變得不穩定,像李小龍所說的Be Water,沒有領袖,也沒有名字,卻有韌性和鬥志;規模不大,卻會悄悄地生存下去。
練乙錚周四(26日)在《紐約時報》發表題為” Reports of Hong Kong’s Death Are Greatly Exaggerated”(〈「香港已死」的說法太誇張〉)的評論,他引述最近辭職的立法會議員毛孟靜說,取消議員資格(DQ)的做法是想為「香港民主鬥爭」敲響「喪鐘」。他指出,政府此次出手,對於她的許多同事和支持者來說,打擊堪稱慘痛。
「香港民主運動只死了一半」
不過,練乙錚認為,「若說香港民主運動已死,那也只說對了一半。這場運動實際上半死不活──或者說只死了一半。另一半仍會長期存在」。
他在文章指出,毛孟靜擔心,公民黨和民主黨這兩個老牌的泛民組織可能將被取締,成員可能被拘捕,就像這幾年那些「更小更激進的組織」(註:例如「香港民族黨」)被取締一樣;第二個威脅可能更嚴重──因為這兩黨所代表的運動,是港英年代的產物,現在,他們存在的理由已受質疑。
1997年,英殖政府離開香港,他們希望即使主權回歸了中國,香港也能在北京認可「50年不變」的約定下,實現基本程度的民主選舉。在香港保護這種權利和自由的主要手段,就是民主黨和後來的公民黨。這兩黨的領袖──大多是律師、教授和其他專業人士──那時將自己視為「忠誠的反對派」:接受香港主權屬於中國,但也要爭取民主。
練乙錚指出,這個被稱為「泛民主派」的「遺產保護運動」,遵循雙管齊下的策略:「首先,動員民眾定期參加有秩序的、得到警方批准的大規模公開集會,用『人海戰術』向政府施壓,望其在選舉改革上讓步。其次,泛民主派要設法讓足夠多的候選人選進立法會,以否決他們反對的提案,或獲得一些討價還價的籌碼。」
然而,即使有上百萬人參加遊行,特區政府仍往往無視抗議者的訴求,不做任何實質性的妥協。不過也有兩次例外:政府的確撤銷了2003年擬議的23條,以及擬在2012年在學校實施的國民教育計劃。
不過,練乙錚認為,自2013年以來,在習近平領導下,北京對香港的政策愈來愈強硬,很多香港人批評公民黨和民主黨軟弱無能,即使在去年持續多月的抗議活動中,兩黨也沒有發揮明顯作用。
這個「遺產保護運動」就這樣被拒於街頭運動之外,如今也被拒於立法會之外,「它已經不復存在,也很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現了」。練乙錚覺得,「即使作用有限,(這個運動)也曾出色地發揮作用,讓香港人得以在1997年後繼續提出民主訴求──直到它失去方向,脫離了年輕一代的現實」。
接下來又會怎樣?練乙錚指出,自從《港區國安法》頒布後,「一位傳媒大亨和民主運動的倡導者被拘捕,一些記者被騷擾,有教授和教師因參與示威活動,或使用被北京認為不愛國的教材而被解僱……」
他預計,針對大學教育,以及同民主黨關係密切的教育專業人員協會(教協)的衝擊還將繼續,內地官媒體指責該組織「洗白」殖民主義,宣揚港獨。
區議會料成下一個被針對目標
他又相信,另一個極有可能受針對的目標是區議會,在去年年底的區議會選舉中,泛民主派候選人在18個選區中的17個贏得了多數選票。但「建制陣營中有影響力的人士呼籲制定新規矩,根據政治主張來審查候選人或罷免現任議員」。
練乙錚認為,北京牢牢地控制立法會,直至跟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毫無二致。「這一直都是中共的策略…..(古老的)中華帝國有一種做法,就是逐步吸收(同化)周圍『冥頑不靈』的民族,直到完全征服他們」。他又指:「這些古老的先例就是今天香港正在發生的事情的原型。『一國兩制』原則本來是為了保護香港在2047年之前的半自治,但實際上是為了實現香港制度與內地制度的無縫銜接。一些朝代花了幾個世紀才完成的事情,中國共產黨希望只用幾十年就能完成。」
不過,他認為,「新一波親民主活躍人士從2014年的『雨傘革命』(佔領中環)中起步,已經徹底顛覆了傳統的民主運動。他們拋棄了『忠誠反對派』的概念,特別是在要求『真普選』的呼聲沒有得到回應後,許多人開始擁護各種分離主義的立場,聲稱『香港不是中國』」。但是,「作為一種新興的運動,這一新浪潮在近幾年首當其衝地受到政府打擊」。支持港獨立的參選人被禁參選立法會;可以參選並當選的人則被禁止就職或隨後被DQ。許多知名的反對派後來被捕,或是轉入地下及流亡海外。
新的民主運動充滿生命力
於是,這種運動變得不易識別,像李小龍說的Be water;它沒有領袖,沒有名字,但有韌性和鬥志,儘管參與者多屬年輕人,但已經歷過「戰鬥」的考驗。
這個”Be water”了的運動會做些什麼呢?「它可能看起來會像是其他威權國家的各種反對運動」,比如1939年至1990年的波蘭(先是反抗納粹德國,然後是反對共產主義),或者戰後至「動員勘亂時期」結束前國民黨統治下的台灣(1945-1987),「他們會靜待時機,同時壯大力量;而海外的分支則會大聲疾呼,爭取國際支持」。
練乙錚相信,這種新的民主運動「或許規模不大,但至關重要」。作為站在對抗中共的第一線。「它也充滿生命力和創造力:即使有中國大炮對準它,它也會生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