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將臨,適逢鄉親團體舉辦市集嘉年華,感謝那些溽暑淋漓之下依然充滿熱情的義工,讓筆者有機會重溫先父的鄉音,想像故園的風景。
先父的故鄉在雷州半島的湛江吳川,而筆者的家鄉是珠江口岸的香港。對這個從未拜訪祖堂的新生代來說,兩者的關聯只剩下先父的記憶,以及偶然在市井街頭聽到彷彿的鄉音。
可是,這個鄉親市集的服務員雖然根苗在鄉土,移居香港就要入「鄉」隨俗,而且要遷就顧客,都說一些「唔鹹唔淡」(註1)的港式粵語。這些在街上招人白眼的言談,在市集裏大家反而放開懷抱──因為這個是廣東省的場區,那邊是廣西、福建的,拐個彎,就是大江南北的鄉土風塵了。
鄉音未改,鬢毛衰……
記起2022年一位香港留學生寫了一首名為「摩擦音」(Fricatives,註2)的作品,獲得英國國家詩歌比賽冠軍殊榮。詩中隱約抒發了身世漂泊的無奈和語言品位的委屈。可見語言的霸凌不一定與政治攸關,可能是一種既普遍又特殊的風土病。
家母祖籍魚米之鄉的順德均安,抗日戰爭後移居香港,準備做「自梳女」(註3)供養父母及支援家人,後來因緣巧合,成家立室。記得童年時住板間房,偶然聽到鄰居之間的齟齬,家母因為說話帶着鄉音,曾被本土的「包租婆」嘲諷為「土鯪魚」。家母只能多與鄉親交往,聊以紓解漂泊他鄉而落地生根的鬱結。這種無奈的寄託,打造了市區唐樓同鄉會的招牌,留下揮毫世紀的墨跡(註4)。
關於漂泊的華人,還有說不盡故事。筆者有上一代的遠房親屬被騙到美國賣淫,後來僥倖遇上好漢子,終於找到歸宿。最近更聽到朋友說他父親遠渡南洋謀生養家,卻又在那邊開枝散葉。在那個明知「賣豬仔」仍要入圈套的年代,聚散不由人,其間的悲歡離合、牽腸掛肚和怨懟糾紛,到了再下一代,就連口述歷史的依據都流失了。
點綴城市的風光
一個國際大都會,衣食住行不必外遊,模擬的異國風情都擺設在眼前,甚至連大眾儀容裝扮的風格也亦步亦趨了。可是與族群相關的土產卻可令人產生豐富的倫理和審美想像。先父的故鄉在南海邊緣,除了男耕女織,出海捕獵水產是風險較高但速效回報的生計。這次鄉親市集出售的貨品主要就是魚獲物,其中的乾貨以海星最觸動人心。謹以拙作聊記一代、一代人的漂泊,留下他們蠕動和掙扎的記憶。
海星傳說
本來就是繁星的倒影
隨着浪濤起伏
於是 有了呼吸
徜徉在水平線下的原野
給弄潮兒帶來驚喜
為狩獵者成全生計
讓海角低吟的倦客
或者看到希望
註:
- 「唔鹹唔淡」:粵語,未達標準。
- 一首名為「摩擦音」(Fricatives)的作品。
- 「自梳女」
- 打造了市區唐樓的同鄉會招牌,留下揮毫世紀的墨跡:《大學線‧同鄉會 由鄉情到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