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就消了

許多人以為我事事美滿，合該生活沒有煩惱，可是現實怎會如此？譬如昨天，奇難雜症特別多，跌跌撞撞工作10小時後，回家替女兒檢查做得混帳不堪的功課，還碰着別人要找我麻煩；疲悲交加，也禁不住流下淚來。

可是我想到一件事，氣就馬上消了。

罹癌的病人

我想到，早上替25歲女病人做急凍切片（frozen section）。電腦掃描發現她兩邊肺部每片肺葉，共5個陰影，抽取組織在顯微鏡下一看，竟然是肺腺癌。當我把病理診斷告訴主診醫生時，他在電話另一端不停地喃喃輕嘆：「天啊，天啊！」倘若只有一片肺葉患癌，盡可以手術切除根治；然而當所有肺葉都有腫瘤的話，便不能考慮手術了。

究竟這個女孩的預期如何？年輕的她將要面對怎樣的艱難險阻？我單是想想，馬上覺得自己的煩惱完全微不足道了。

接着，我又想起下午做的另一個個案：37歲女士，近幾年來持續有子宮內膜非典型增生（atypical endometrial hyperplasia），吃了許多藥都未曾改善，最近還有惡化的趨勢。本來，子宮內膜非典型增生，最好是做手術切除子宮，以防它發展成子宮內膜癌症；可是病人一直想生孩子，寧願冒着患癌的風險，也要保留着子宮。

相較的幸運

只是，再拖下去，癌症就要變成末期；婦科醫生此時不得不把她的子宮切除，送到我那兒做急凍切片，說：「妳給我看個清楚。倘若癌症仍是第一期，我或許可以讓她保留卵巢，將來人工取卵、受精、找代母替她生個孩子；但如果是第二、三期，我就不得不連卵巢也切下來了！」

我戰戰兢兢地在顯微鏡觀察了許久，才敢確定是早期癌症。看着婦科醫生拿起電話，用冷靜、客觀、又嘗試帶點輕鬆和希望的語氣，跟病人丈夫解釋手術的下一步驟。我不禁慶幸自己身為病理科，無需直接與病人或家屬對話，天天去討論這些沉重、痛苦、影響餘生的大問題。

現在，想起兩個不尊重功課但健康活潑的親生女兒，以及自己非常順利的懷孕和生產過程，只覺滿心感激。生活上的諸多困難瑣碎，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了。

原刊於《經濟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許嫣

許嫣（Melody Hui），現任養和醫院病理學專科醫生。日常工作是接收手術時割下的五臟六腑研究其病理；以前任職公立醫院時，也會解剖屍體找出死因。工作上常接觸死亡，故更珍惜生命中的善與美。下班後專門跟兩個女兒搏鬥，以血淚汗水，換取她們的微笑和擁抱，十分划算。 許醫生公餘亦筆耕不墜，2012-2019年在明報副刊撰寫《伊人醫事》專欄，2015年迄今在香港經濟日報副刊撰寫《醫生媽咪》，2021年5月開始在灼見名家開闢《杏林舊事》專欄。著有《徘徊生死血肉文字間》、《人間春暖細味杏林情》、《醫生新手媽》、《醫生媽媽的時間管理術》、《醫生新手媽2：我家有個小學雞》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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