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的秋天,由羅湖海關第一次踏足香港。當東鐵列車駛過新界地帶,原始郊野風光迅速轉化為現代都市景觀,恍若置身電影蒙太奇,經歷一場愛麗絲夢遊仙境幻劇。抵港翌日便迫不及待地來到維多利亞港,當魂牽夢縈的港島海岸線第一次近距離撞入眼簾,一種「所有的相見恨晚都是久別重逢」之感竟油然而生。
二十載春秋 逐夢香港
不知不覺間,20年飛逝而去。20年的光陰,足以令柔弱嬰兒長成娉婷少艾,而我卻用二十載春秋,駐留在童年時夢開始的地方。我的香港夢,自童年萌芽,於少年展葉,在青年開花。兒時的香港夢,是由黑白至彩色的光影啟蒙。
開風氣之先的港劇,總有一個經典角色,令人為之大喜大悲,為之如癡如狂。花季的香港夢,是關於現代與流行的文化洗禮。從港產片、粵語歌,到武俠小說、香港明星,總有一個經典符號,令人為之怦然心動,為之黯然神傷。悠長的青蔥歲月,因有香港流行文化相伴,而如夢似幻。
彼時,身在北國,心向南國,迷醉於香港流行文化的綺夢,只願長醉不願醒。因此,才有了後來的負笈遊學,再後來的從業定居,由校園至職場,從全球最長壽的華文報章《大公報》,到全球第一家華語電視台亞洲電視,再到境外最大出版傳媒集團,為的只是追逐我的香港夢,一個關於香港文化的春秋大夢。
初來乍到,首度走進夢境中的「伊甸園」,當光影記憶與現實場景重疊,半夢半醒之間,仿佛冥冥中赴一場前世之約。夙願得償的雀躍與激動,自是溢於言表。當長年遙不可及的香港,突然近在咫尺,恍若邂逅「夢中情人」,一顆久違的粉紅少女心,情難自禁地陷入一場「熱戀」,神魂為之顛倒,不知何處是他鄉。
然而,當熱情退潮,驀然驚覺,原來早已同香港流行文化漸行漸遠。曾經淺吟低唱的流行曲,業已化作歷史塵封。曾經朝思暮想的影視劇,業已變得花果凋零。而新歌新曲卻再也無法入腦,新劇新片卻再也無法入心。唯有一首首懷舊的歌歲月留聲,一幕幕經典的戲光影留痕,不時午夜夢迴,多情應笑我……
吾心安處 築夢而居
在1/3甲子的時光裏,從一心一意追逐香港流行文化的夢,到不知不覺發現香港傳統文化之美,經歷國家重點文化工程《中國地域文化通覽・香港卷》組織與編撰工作的錘煉,終於實現由世俗此岸至理想彼岸的昇華式移情。那是學海書樓「大興文教於港中」的華文情意,那是新亞書院「艱險奮進,困乏多情」的人文關懷,那是饒宗頤先生「萬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的文人風骨,那是金庸先生「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民族大義……
直至近年本土主義甚至港獨思潮橫行,從佔領運動的堵塞道路,到修例風波的硝煙彌漫,當目睹社會族群因藍黃對決而撕裂,當聽聞親朋戚友因觀念相左而割席,當行經滿目瘡痍的傷痕隧道,當登上無法駛出的停滯列車,當徒步長征辛苦趕赴公司,當示威人潮不期擦肩而遇……作家西西筆下在海天之間漂浮不定的「浮城」,幾乎變成不堪回首的夢魘。以致常有一種夢醒時分的惶然無措揮之不去,不免自怨自艾浮生若夢,廿載一覺香港夢,夢裏不知身是客。
所幸社會漸回正軌,卻又因疫情而坐困愁城。疫情之前,從未試過半年不曾離開香港。疫情以來,20個月的長相廝守,竟生發出一種生死與共的愛戀與執念。我與香港的20周年紀念,便如此悄然而至。香港,已然變成我駐留最久的一座城。曾經,她是我夢中的遠方,纏繞着童年的啟蒙與少年的愛戀,不惜跋山涉水,滿懷期冀,尋夢而來。而今,她是我生活的地方,交織着青年的思索與中年的責任,不覺落地生根,吾心安處,築夢而居。
此時此刻,面對早已深入骨髓的香港文化,不禁百感交集。遙想舊日,鮮衣怒馬,美人如玉劍如虹。但願,香港文化可以歷劫重生,苦盡甘來,鳳凰涅槃。但願,無數你我他的香港夢,亦可有美滿結局,念茲在茲,一如「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