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2012年文憑試實施以來,中文科在考評內容、考評重點、考評方式、卷別設定、校本評核,以至所佔大學收生分數的權重,都經歷或大或小的修訂。情況反映該科的考評設計存在頗多不成熟和不切實際的地方。
可惜經歷多番修訂後,「死亡之卷」、「升學絆腳石」的惡名並未因此而抹去。每年考評報告發表之日,就是中文科師生再受批判揶揄之時。不知情的社會人士只有一個印象──學生不濟事、教師不稱職,唯一的結論就是學生必須倚靠校外的補習方能過關斬將,直搗黃龍。更有意見認為補習已成為新興企業,而義務補習則有助社會階層流動云云。
至於那些所謂補習名師自命為摘星狀元的經手人,而學校裏的專任教師則面目模糊,且要為成績欠佳的學生背上十字架。教育界的尊嚴斲喪殆盡,而更嚴重的是,中文科竟成為學生心目中壓力沉重、索然無味甚至深感厭惡的學科。歸根究柢,學、教、考三方面都須作深切的檢討,本文僅就中文科的考評設計提出一些值得斟酌的方向。
先從宏觀說起……
功能定位
文憑試不同於「全港性系統評估」,也不是學生學習能力或語文素養的國際調查,它的主要功能有三方面:
- 按照社會期望,評定考生是否具備應付生活和就業的語文能力。
- 為教學的正規課程考核學生的學習成果,提供回饋,作為學生進修和學校提升教學素質的參考。
- 作為大學收生的依據,篩選達至修讀大專課程語文要求的考生。
這三項功能各有不同的考慮,作為所有考生都要應考的核心科目,考評局應明確諮詢各方面的意見,整合出協調方案,作為考評的依據。
以文言文為例,社會期望高中畢業生需要掌握到什麼程度?教學課程的設計理念是什麼?它經過充分的諮詢和整合嗎?大學對中國語言文學系、中醫學系和工程學系學生的語文要求有沒有分別?如果要照顧周全,應否調節考評的深淺程度,讓各科有潛質的學生減少不必要的壓力?
以教學為主導
與文憑試相關的中文科課程只列出讀、寫、聽、說等教學範疇,沒有設定具體的教學內容。它的本意是鼓勵教師按照學生程度設計校本課程,達致活躍課堂、百花齊放的目的。
可是在實際的教學環境裏,一般學校中文科的授課時間與會考年代沒有分別。文憑試的考卷增加了,教師的工作百上加斤。要兼顧四項基本能力,照本宣科已經捉襟見肘,綜合卷的練習和考評設計更非一般學校所能勝任。此外,各卷的測驗考試、校本評核和個別跟進學生各方面表現的工作是會考年代的幾倍。結果教科書變成救命草,出版社的教學參考和試題庫變成博施濟眾的類固醇!說到底,這些所謂靈丹妙藥只不過是按文憑試的考核模式亦步亦趨的產物。整個教學流程由考試作主導,放榜成績和考評局的報告變成了天庭聖諭,但它背後的設定合理嗎?這個改了又改的考評模式真能反映學生的學習成果嗎?它是否有助於提高學生的語文水平?這一切都有待嚴謹的考量和論證。
教育不能淪為工業生產的流水作業,在有限的工作條件下,廣立名目的考評機制非徒無益,反而害之。《孫子兵法‧虛實篇》說:「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以教學為主導的相關考慮,須包括提高教師的專業素養和擴大發揮空間。如果工作條件沒有大幅改善,繁複分卷和吹毛求疵的考核模式必須予以修訂。
學以致用
語文科須切合社會現實和學生成長的需要,擬定目標,貫徹到課堂教學和考評機制中。
以文言文的通假字為例,因為閱讀卷考問文言篇章,詞語解釋又是必考的題目,而通假字不能望文生義,於是學生寸土必爭,教師責無旁貸,出版社鼎力支持。結果,學生就要背誦幾十個通假字的解釋。對現代讀者來說,通假字的出現是古人的問題,如果我們豁達一點,在文本上修訂了它,「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註1)退一步說,縱使我們尊重古人,愛屋及烏,不對經典之文輕舉妄動,讀文言文一旦遇上冷僻字眼,「維基」一下不是馬上可以解除危機嗎?人家基督教的《聖經》都翻譯成多個白話文版本,還有迎合某些讀者的簡化字本,而我們卻要學生為了應付考試而死記經典裏的通假字,除了消磨教師元氣、浪費學生青春,還有什麼意義?
再者,2018年的綜合卷要求考生以學生會某工作小組主席的身分,向全體同學撰寫「公開信」,介紹走出教室應有的學習態度,並藉此說明該態度對學習的重要,然後再選擇其中一種認識香城漁村文化的活動形式,舉出兩個原因加以論證。這道題目實在有誤解「公開信」的意義和作用之嫌(註2),而且寫作的情境要求與學校生活的現實情況完全脫節,令情境寫作變成虛擬世界裏搪塞資料的文字遊戲。
中文科綜合卷的設立,植根於會考時代的「實用文」,「實用文」又與傳統的「尺牘」一脈相承。它最大的特色在要求考生養成語境意識,在行文中注意彼此的身分、處境和相互關係,以恰當的措詞用語,有理有節地達成溝通目的。如果將寫作情境設定在子虛烏有的空中樓閣,對設立本卷的初衷而言,肯定是一番糟蹋。孔子說:「入其國,其教可知也」,環顧當前青少年的語言態度,中文科──尤其是綜合卷的教學成效,實在令人失望。
中文科文憑試的檢討方向之一
註釋:
註1: 《論語‧學而》:「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說」為「悅」的通假字。
註2:〈與考評局中文組商榷──「工作小組」為什麼要寫「公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