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Jan 03 2025 23:59:59

逝者如斯夫 不捨晝夜

來到2025年的最後一個月,也想寫寫幾位算是認識的前輩/同輩,他/她們都是在今年辭世而去的。我認同孔慧怡的講法,那是「不帶傷感的回憶」。
圖片:除註明外,由作者提供

來到2025年最後一個月,想起在2017年看孔慧怡的《不帶傷感的回憶》,已是九年前的人和事了。書中出現的文化人/作家/教授,看作者描述他/她們生前的故事的時候,他/她們早已離開人世有些時日了。書中有我認識的朋友/前輩,也有不認識的。看的時候,有一刻受到牽動。作者描述他/她們曾經在世上,活得精彩,而又肯為理想,比別人多走一步。

孔慧怡的《不帶傷感的回憶》,書中提及的文化人、作家,包括也斯、黃兆傑⋯⋯離開我們已經有十多年了。
 

九年後

九年過去,沒有再翻看《不帶傷感回憶》,書中提到的人物,我認識的前輩有宋淇、蔡思果、王敬羲、黃兆傑;同輩有也斯、謝燁(詩人顧城的妻子,見她的那一個晚上,我們一起吃了一頓晚餐,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見面)。竟不再怎樣記得書中人物的言行舉止了。當年看的時候,為什麼感動呢?記不起來了,原來人的記憶是那麼的不可靠。說什麼一定不會忘記某某某,其實十年不到,已經印象迷糊了。

來到2025年的最後一個月,也想寫寫幾位算是認識的前輩/同輩,他/她們都是在今年辭世而去的。我認同孔慧怡的講法,那是「不帶傷感的回憶」。

神采飛揚的黃兆傑教授。他的詩人式憂鬱,沒有隨着年歲增長而消失,反而與日俱增。愛喝威士忌的他(後來改喝啤酒,可以一罐接一罐的喝個不停),醉眼看人生。我們看了心痛,卻不能做什麼。
 

說是想講與他/她們有關的故事,卻竟然找不到切入點。要是他/她們是作家,講他/她們的作品就可以了。但問題是已經有10年或20年沒有看他/她們的作品了,怎樣寫呢?

倒是想到與他/她們至少同枱吃過至少一頓飯,而我們面對美食,心情總是愉快的,談起話來,還是可以一問一答的。他們的作品的內容是有點印象,但細節欠奉。但在餐桌上的對話、情景,卻是容易重組起來。
那麼,就寫一段與衆多前輩在餐桌前吃過些什麼、說過些什麼,可能記憶出錯,但當年當日,該真有這麼一回事。

聶華苓

先說我們口中的聶大姊聶華苓吧。我們只吃過一頓晚餐,是當年聶華苓到香港,在一個座談會談她的作品,之前聶教授還到港台接受我的訪問。

還是來到吃晚飯時刻,氣氛比較輕鬆愉快。那天我們吃的是潮州菜。聶大姊的先生Paul最愛吃凍蟹,也愛吃滷水鵝片、小炒。他笑着說要是可以多留幾天就好了,香港的美食與美國的唐餐——天與地,沒法比較的。

《三生三世聶華苓》一書的封底。坐在丈夫保羅·安格爾為她造的韆鞦上,聶顯得特別開心。
 

聶大姊說我們要是有機會,應該到愛荷華,參加那裏的寫作坊。多年後,我可以自費到那裏,當一名觀察員(observer),但聶大姊早已退休了,不再問「世事」。有2018年去愛荷華參加工作坊的文友告訴我:「你要是來當觀察員,可能什麼都看不到了。」

瘂弦

然後是瘂弦,這位說過「一生是多麼的長」的詩人,在台灣請我們吃牛肉麵,也吃台灣地道小吃。記得他對我們說:「你們一定以為我應酬過多,再寫不出詩來。其實,來到我這把年紀,是沒法再寫了。」

而瘂弦是不會去寫應酬詩的,他當年寫給橋橋的詩,早已成絕響。我不知道瘂弦移居加拿大後,他的日子過得如何。自從他的妻子橋橋走後,他的心情會是怎樣的?

瘂弦的《深淵》
 
瘂弦寫給妻子橋的詩,放在《深淵》裏。
 

他曾對橋橋說:「整整一生是多麼地、多麼地長啊!」

第一次到台灣,夜訪瘂弦,那一年我是「文青」,瘂弦40歲,憑《深淵》詩集確定了詩人地位。那個晚上,瘂弦請我們喝高山茶,橋橋坐在一旁,望着瘂弦也望着我們,就是微笑不語。

人間愛晚晴。晚年的瘂弦,仍在閱讀。
 

黃俊東

愛看書、藏書、寫書話的黃俊東,早年曾送我一本《獵書小記》(結果該書不知所終,待我想評介這本書時,只能向林道群借來一看)。就是沒有與黃先生吃過一頓飯、喝過一杯咖啡。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知道黃先生身體不好,想探望他,卻因為找不到他的住址,沒辦法去見他最後一面了。

黃俊東的《獵書小記》內頁。作者送我的那一本早已送人,這本是收藏家/BM出版人借我看看的。有借有還,書已經歸還。
 

李天命

當然還有「小李飛刀」李天命,他是組織飯局高手,由他主催,必然水到渠成。在飯局什麼都可談,就是不談哲學問題。當年他請來黃霑,大家一起在灣仔吃晚飯,場面最為特別、有趣。牙尖嘴利的黃霑,在「小李飛刀」面前,態度顯得謙和,說話有禮。

《李天命的思考藝術》珍藏本(我的那一本編號0136)。送書我們的那一天,李天命請客,吃地道廣東小菜,席上我們什麼都講,就是不講哲學。
 
1998年12月18日李天命送我《李天命的思考藝術》,說我以前買的那一本可以送給別人了。
 
海外朋友傳給我的剪報,我自己也不記得有這篇文章了。20多年前在《信報》上評介李天命的詩《寒武記》。李冷靜的時候,探討哲學/思想問題;浪漫的時候寫詩,那是他感性的一面。在飯桌前,他是down to earth的普通人。
 

商界朋友

商界朋友認識的不多,今年辭世而去的有Alex和Charles。

先說Alex,曾經與他一起從香港飛往倫敦。他的商務積分極多,遂可up-grade至頭等艙。在飛機上,安頓好了,Alex請空姐為他煮一客鮮蝦雲吞麵。他對我說:「我是多麼懷念以前在工廠拼搏的日子,做到中午、工作至晚上,肚子餓了,我會到街角吃碗雲吞麵。現在可以在飛機上吃到一碗麵,是希望找回那感覺,那段拼殺捱苦的日子……」

幾個月前,Alex妻子打電話給我:「Alex放工回來,說太累了,想睡一會,一睡就沒有醒過來。」

蒲台島(Shutterstock)
 

性情中人Charles,要是遇上有什麼活動,想邀請我參加的,便會由他的秘書通知我:「Charles想到蒲台島行山,邀請你一起去。」

盛情難卻,而我又知道,行山後會在他的遊艇上享用海鮮午餐。有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是喜歡行山、還是食海鮮。

其實,我還是喜歡在吃海鮮的時候,跟他辯論某個課題。他是快人快語,有時候甚至有點強詞奪理。但這樣的對話才能擦出火花來。

如今,沒此機會了。

張灼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