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中，吳康民校長從沒有在全體教師面前罵過其他同事，只罵過我。
我入培僑時，「文革」在內地正進行得如火如荼，香港的左派機構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內地政治的影響。培僑中學在吳校長的領導下，基本維持了學校的正常運作，維持了師生間互相尊重的關係；沒有課堂受衝擊，沒有教師被批鬥。個人崇拜的形式主義的東西如「早請示晚匯報」、「飯前三句話」、跳「忠字舞」、戴毛主席像章等，自有好此道者恭敬奉行，但學校沒有規定人人要做，不做也不會遭到任何歧視。吳校長還頂住了來自一部分學生、教師和家長的壓力，沒有杯葛中學會考，堅持讓學生參加公開考試。
校內文革風潮
但學校還是跟隨了內地「文革」的一些做法。例如全校師生每人都隨身帶着一本《毛主席語錄》，任何活動開始前，都要先讀幾條語錄。（當年培僑在校際田徑賽取得佳績，有報章刊登了培僑運動員在比賽前集體讀語錄的照片。）又如「天天讀」：每天早上撥出一段時間，一起學習毛澤東思想；這也成了學校當時的規定活動。
「天天讀」時間安排在每天的第一節課。各班的班主任老師到課室裏與同學們一起學習，讀報看新聞、學習毛主席語錄；校長和高層行政人員在他們的辦公室裏學習；沒擔班主任的教師，包括我在內，在教員室自己的座位上各自學習。我們以讀報為主，也會翻閱《毛主席語錄》。
毋須強求一律
我注意到，坐在我對面的一位老師，「天天讀」時只看報紙的娛樂版，從不看新聞。另有些人拿起報紙瞧一瞧便放下，做其他事情。我心想，這樣的「天天讀」有什麼作用？
我把這問題向吳校長提出。吳校長聽了，不以為意，沒採取行動。我對面的老師依然天天埋頭埋腦看娛樂新聞；其他人依然自由散漫，做別作的做別作，開小差的開小差。過了幾天，我忍不住再去找吳校長舉報。吳校長說：「學習要靠自覺；有些人很認真，有些人或會散漫一點。各人水平不同，毋須強求一律，但我們的教師大多數是認真學習的。」
不久，在一次全體教師會議上，吳校長總結工作，提到同事們的學習。他說我們全校已樹立了「天天讀」的習慣，養成良好的學習風氣。我聽到這裏，按捺不住，高聲嚷道：「天天看報不等於天天學習！」
吳校長大概從未試過做報告時被人打斷。他勃然大怒，拍着桌子罵道：「曾鈺成！我已一再叫你不要抓住個別現象否定一切；全校師生都在努力學習，你偏看不見！這是什麼態度！」全場顫慄，鴉雀無聲。他回過氣來，繼續報告。
會議結束後，我返回房間，有幾個同事追着來慰問我；他們擔心我受不了校長的責罵。我反過來要安慰他們。
這次「交鋒」，絲毫沒減損我對吳康民的尊敬；似乎也沒改變他對我的期望。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