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用一生來寫一部偵探小說

在繼續論述金庸決意改版的眾多理由之前，請大家細味這一段他在新修版《神鵰俠侶》後記的說話。這可算是金庸鮮有地直接地表明心跡的一次：

「讀偵探小說，要理智地讀，推想犯罪者的心理，從偵探的角度，追尋線索，設想各種可能的情景，再用證據去證實或推翻設想。」

明明金庸是武俠小說作家，為何會突然偏離主題，談起讀偵探小說的心得呢？

現在再列舉幾個從不同角度去觀察，而又可以「合而為一」的觀點，應該就是金庸再三決定改版的本意，懇請讀者諸君參酌。之後便會剖析金庸如何提示解開謎團的方法。

金庸「男扮女裝」演祝英台

千禧年將至未至之時，小說面世已40多年。金庸仍然渴望，讀者能知曉故事中的英雄大俠的現實身份，從而暸解他們那比小說主角的一生更曲折無常，更可歌可泣的命運。無奈經過兩個版本後，仍然未有人洞悉謎團，自然亦沒有人會去破譯了。金庸唯有再次「男扮女裝」飾演祝英台，透過發表新修版，以及出版一部仿如由梁林破譯的《營造法式》那樣的天書──即是《金庸散文》來作出更多提示和解說。

金庸是鬼靈精怪的黃蓉

初版的讀者並未察覺，中神通王重陽與南帝段智興「交換」武功絕學「一陽指」和「先天功」，其實是示範將兩種武功「調轉」，然後「合而為一」的深層寓意。於是金庸便再次化身黃蓉，讀者要再當一次西毒歐陽鋒，看着黃蓉把本來已「倒轉」的事物在新版再「倒轉」一次。可是，讀者仍未能領會，金庸便索性在新修版寫王重陽使出附有「先天功」的「一陽指」來擊退使用「蛤蟆功」的歐陽鋒。作者為求讓讀者明白，便直接示意是把兩種武功「合而為一」了。可是，似乎讀者仍然只着眼於武功強弱，以為這樣編排只是為增強功力，旨在打敗對手而已。

筆者要再一次請大家格外注意：除潛心於研究版本差異的金迷之外，大部分讀者都不會在意各種武功的傳承與門派之間的脈絡。前文經已拆解，其實「先天功」和「一陽指」都是金庸為中神通王重陽度身設計的武功絕學。「一陽指」是隱喻孫中山先生修習的西方醫術，而「先天功」的含意，就是在孫先生身故後，國民黨視他的遺訓為國家奉行的先天憲法。可想，代表孫中山的王重陽使出那一套絕招來克制影射蔣介石的歐陽鋒，在金庸心中根本無關重要。歸根究底，作者在初版故弄玄虛，轉換調配，唯一目的就是要讓郭靖從旁觀察，便領略出用「一陽指」來為黃蓉療傷。以之反映出抗戰走難時林徽因長期臥病，梁思成學得醫療技術，親自為妻子打針施藥的真實事情。請大家冷靜沉思，不要繼續被作者使出「乾坤大挪移」，或者如「移魂大法」的文筆功夫迷惑，必須要緊記在《天龍八部》開始連載之前，「一陽指」之一大功用是療傷救命。

可能讀者會覺得箇中關係十分複雜，一時之間難以明白。若想深入了解這個因為金庸刻意在新版「倒轉」了的編排，繼而引發金迷議論紛紛的疑團，可參閱王怡仁先生的著作《金庸武俠史記〈射鵰編〉》中〈「王重陽的絕學到底是一陽指？還是先天功？」──第31回〈鴛鴦錦帕〉版本回校〉。

武功迷較為關心的問題：既然「先天功」與「一陽指」皆並非金庸為一燈大師配對的武功招式，那麼究竟那一套武功絕技才是呢？庚戌子也遵從舊日猜謎專欄的慣例，在下一篇才揭曉謎底吧！

金庸是好玩不羈的老頑童

年近八旬的金庸，已是名副其實的老頑童。一日未有人能破解啞謎，老頑童便再想出其他好玩的方法，要讀者繼續猜謎語。金庸不單是小說作家，他在輿論界，政界等各方面的成就與聲望已登入殿堂。他亦已皈依佛教，說他為錢為利，於是東拼西湊，堆砌故事來撰寫新修版這個觀點，庚戌子是絕不認同的。

金庸是變換無常的黃藥師

金庸既能塑造出一個喜怒難測，文才武功冠絕天下的一代宗師東邪黃藥師，那麼由金庸自己來當桃花島主人又有何不可呢？他漠視讀者非議，大幅修改小說。那些一心要探索作者心意的人，便如登上了桃花島，步入桃花陣後迷失方向，天旋地轉，頭昏腦脹，進退兩難。現實中，舟山市桃花鎮已於2001年授予金庸桃花島「名譽島主」之名號。現在香港文化博物館「金庸館」內，便有展出刻上「名譽島主」的匾額。

武俠偵探，合而為一

庚戌子希望讀者秉承金庸尊崇的佛家智慧──「放下」，不再執着那些沉積多年，已根深蒂固的成見；要去接受一個雖然未算得上是石破天驚的大發現，卻是無比重要的新觀點。今後大家依循這個方法去探索，一切謎團都能迎刃而解。

金庸好學不倦，少年時已博覽古今中外各類小說。而自晚清引入中國，又相當流行的西方偵探推理小說，無論是譯本或者原著，肯定他都已讀得滚瓜爛熟。他若要自創一部故事撲朔迷離，激盪讀者思維的偵探小說，必然是得心應手的。但金庸敢於嘗試，喜歡挑戰自我。可能大家會認為這個論調荒謬無稽，但是他創作出的唯一一部偵探小說；竟然就是他殫精竭慮，部署經年，將他所有的作品與自己的現實人生「合而為一」而成。

庚戌子竟如此有幸，能率先從3個小說版本的布局，內容增刪和註釋中，解讀出這部空前絕後，是金庸耗盡數十載光陰方能著成的偵探推理小說。借《射鵰英雄傳》書中情節來作比喻：金庸的一生經歷和他所有的文學作品糅合起來，就是一部即使人人一卷在手，可是仍然看不透、想不通的《九陰真經》。

小說偵探看偵探小說

小說偵探庚戌子細讀過《神鵰俠侶》和《雪山飛狐》的後記，發現兩篇後記都有提到英國著名小說家柯南道爾（Sir Arthur Ignatius Conan Doyle）筆下的大偵探「福爾摩斯」。很明顯了，金庸就是婉轉地提示讀者：深藏在小說中的眾多謎題，必須要以偵探的思維和方法，才可以完全破解。

偵探頭腦，破解疑案

下面是摘自《神鵰俠侶》新修版後記其中一段的首尾兩個重點，筆者隨後再作解釋。

有人覺得，楊過懷疑郭靖是殺父仇人，應該以理智態度冷靜查明，不該一時衝動想殺他報仇、又一時衝動救他性命。如果楊過是福爾摩斯，或是英國偵探小說家克麗絲蒂筆下的白羅或瑪波小姐，又如是包公、況鐘或彭公、狄公，當然他會頭腦冷靜地蒐集證據，詢問證人（例如程英、黃藥師）……這些大藝術家難道不是既聰明、又熱情嗎？每位中國科學院的院士，大概都可從他們身世之中，找到一些不合理的行為（尤其是在青少年時期。一生生活絕對合理的人，恐怕也成不了大科學家）。

大家細想上面兩點，便會看到清晰的指引，繼而找到另一重要線索：首先，金庸認為楊過需要有福爾摩斯的偵探頭腦，而這其實是在暗示讀者也同樣需要。當大家明白金庸的這個指引，便自然要去深入調查，連結線索，設想關係。這些就是作者想盡辦法，要誘導讀者去做的事。當庚戌子見到文中提及中國科學院院士，便去翻查學院已故院士名錄，終於又找到梁思成，還有他庶弟梁思禮的名字。

梁啟超是黃藥師的原型，他膝下兒女個個成才，一門三傑。既然郭靖的原型就是任公兒子梁思成，那麼他兩位庶弟梁思忠和梁思禮會不會在小說中有所反映呢？不過，目前並未找到書中有講述兩人的事跡。然而環環相扣，案中有案，庚戌子從這個脈絡中發現，金庸在新修版增寫了一段屬於思成庶母王來喜的故事。金庸增編這一段落，自有其獨特原因，筆者將會另文詳解。

絕非巧合，金庸提出的偵探思維，亦正正是梁林探索古建築時所採取的論證方式。他們是古代建築專家，也是一對互助互勉，關係如福爾摩斯和華生的歷史偵探。梁思成在他的第一篇古建築調查報告便有言：「近代學者治學之道，首重證據，以實物為理論之後盾。」

金庸以柯南道爾為大師父

金庸根本早已在《射鵰英雄傳》裏講述，他自己是以柯南道爾為大師父的。由此可知，所謂武功招式，即是編撰小說的文筆功夫；至於內力，就是辛勤苦讀之下得來的學問和修養。也許要機緣巧合下，有熱愛讀柯南道爾和金庸，更曾有寫作小說經驗的人，自然會心有靈犀，欣然接受這個前所未有的推論。但不論認同抑或否定，讀者應該都已聯想到，筆者所指的大師父是書中那一位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