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港大同學會書院成立;2015年文憑試,兩位狀元金榜題名:譚樂敏(Melody)、郭俊勤(James)。
馬到功成,衣錦榮歸,從來引人注目。一篇狀元訪問,讀者或至少家長同學,期待讀到成功心得,諒屬人之常情。但這次,請等等,容記者先問他們最感激誰。
父母長輩
「父母。父母從來沒有逼我。」James 首先說。「考試期間,甚至一句都沒有問我。其實我心底知道他們擔心,怕加重我的壓力,所以才忍住口。等我考完了,他們才終於開口問我。」
Melody 則感激外祖父母,悉心照料起居,「在家裏,我唯一的任務,就是好好溫習。」「父母也從未規定我參加多少興趣班。我會畫畫、拉小提琴,只出於自己興趣。」在港大同學會小學時,名列前茅,她大可選讀更負盛名的中學。然而父母深明 Melody 愛好自由,讓她直升重視全人發展的港大同學會書院。或者父母放手,是因為 Melody 本來就會苛求自己。從小學到高中,馳騁試場,百戰百勝,自己、同學、朋友,皆寄望甚殷。
「每當測驗考試,同學都會說,這一次最高分的,應該又是我。大家都出於善意,但我心底裏,知道自己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夠維持水準。殊不輕鬆。」讀到中五時,壓力最大,人最迷失。「我很努力,很在意成績,每日溫習十多小時,也做許多練習,壓力幾乎無法承受。漸漸問自己,為何如此?」公開試臨近,苦戰連場,17、18歲的孩子,其實不易支撐。「直到一天,我豁然了。終於想通,能夠放鬆下來。」
Melody 那時會看心理書籍,學習處理情緒,也嘗試從另一角度看待事情。知識,原非只有正規課程相關者,才能幫助學習。「現在回想,如果我考試時,狀態仍如中五那樣,恐怕成績不會如此理想。」考公開試時,她的心態,已平靜如水,與平時做習作無異。畫畫、拉小提琴,對她來說,是放鬆,是調劑,不是責任,更非排入日程的負擔。
母校與良師
家人以外,James 和 Melody 最感激老師。學生放學,老師卻不「放工」,隨時隨地,樂於協助,即使要付出額外的心力時間。周末,老師會用電話、通訊軟件、社交媒體群組,詳細回答提問。中文科卷一閱讀能力,號稱「死亡之卷」,Melody 應付裕餘,亦多得好老師。她說,老師重視文言文,會編製常考字表,讓同學參考,還會額外默書。「這聽起來像教小學生,其實很管用。正因如此,我們文言文的基礎才紮實。」
面對公開試,學校並不催谷,額外習作不多。校長陳馨說:「我希望同事教書,以學生為本。老師的任務,是配合同學學習,而不是催谷。我們的老師都很年輕,教法活撥,自有過人之處。我的工作,只是好好編配課程,給他們適當環境,讓他們發揮。」如果「倒模」教學,要學生達到單一水平,抹去所有差異,反而本末倒置——因為,學生是人,不是生產線上一件產品。
副校長陳永昌謙稱,老師的責任,就如米高安哲羅雕大衛像,除去不合用的石頭,如此而已。他笑說:「最有滿足感,是當見到學生敢於挑戰老師。他們讀書,不是為了滿足老師要求。我教過三四間學校,這裏的同學最有自信,自我形象最為完整。」資質好如 Melody 與 James,固然值得用心培養,但港大同學會書院最自豪的,並非出了狀元,而是培育一個個品格高尚、發展平衡的「新精英」。
書院成立不足十年,陳副校長說,他加入時,只有初中,還未開設新高中。加入書院,全因理念啟發。他深信,教育的要旨,在於全人栽培——學生不只懂得讀書,也不以自己的成績衡量人生。殷勤、專注,品格高尚——這些學生,教學校自豪,也是校董會的期許所在。
問 James 和 Melody,讀書比同學優勝,原因為何?他們異口同聲打斷記者道:「同學都很優秀,我不比同學出色。」James 說:「公開試講求臨場表現、運氣。平日讀書,大家方法相似,同樣專注上課、勤寫筆記。」同學習慣各自修行,甚少一同溫習,但課內、課外,彼此切磋請教,交流合作,不會強分勝負。
中、小學多年同窗,加上在港大同學會書院,每年一起到外地考察,一起合作功課項目;早就結成親密戰友,殊非競爭對手。James 念小學時,一直打算直升中學部,正是因為與同學感情親厚。
同儕互相砥礪,造就兩位狀元,但書緣深淺,畢竟人人不同。James 覺得好成績和學習動力,就似雞與雞蛋。「就像做運動,做得好,自然甘之如飴。」別人操練試題,或如苦差,他卻欣賞試題如何精心設計。「有些試題會問很特別的課外知識,並非要求學生死記硬背。我記得生物科有一題,問蜜蜂如何成為蜂后。我相信背後的理念,是希望學生融會貫通正規學習與課外知識。」其實當孩子真正喜歡某事,想好好學習,無論如何,總會找到辦法。James說,中學生未必讀得懂醫科書籍,他自己喜歡看科普網站和電視節目。比如《守護生命的故事》,既述說醫護故事,也闡釋醫療科技。
選科:興趣與使命
自動自覺學習,入大學讀醫科,多少父母求之不得。但 James 選醫科,不為前景,興趣先行。他覺得人體神經元的結構,奇妙猶如天上銀河。他說時帶點遲疑,似乎怕自己如此形容,旁人難以理解。喜歡理科的同學,所見世界的美,原有別於文科的浪漫。他們或者喜歡系統分明的結構,或者喜歡順暢清晰的邏輯。James 自少偏愛理科,到高中時,才確定行醫志向。
按自己興趣,選擇學位,James 固然比很多同學幸運,不過在香港,醫者殊不易為:公立醫院長期人手短缺,醫護應接不暇;醫科畢業生,卻必須先駐診公立醫院。James 的父母,也擔心孩子辛苦,James 卻願意堅守醫生的使命:「小時候看過電視新聞和專題節目,見到醫生幫助基層和貧苦地區的民眾,就明白醫生的使命,知道他們可以如何回饋社會。」Melody 本來打算修讀工商管理,後來決定選讀工商管理學學士(法學)即 BBA(Law)。因為老師、父母、師姐告訴她,工商管理知識難免虛無,但法律知識是實在的,能夠保護自己、保護別人。
兩位狀元,既知恩自謙,也發奮自強,原是長輩父母、良師益友之功。建立校譽,不刻意依賴成績,學生才容易學懂做人,亦真正曉得讀書。書院校舍容或不大,不足與傳統名校相比,卻是一片遼闊草原,容得下學生自然成長。抬頭看校徽,見一顆人形星星,自信、自在。培養孩子,不為摘取果實,而為澆灌生命。
陳校長說:「我們的工作尚未完美,但我看得到同事一直在進步。我常跟大家說,我們要展望將來。若永遠都做以前的事,必遭淘汰。我們應該想:五年後,我們應該做什麼?學校如何發展?要一直前瞻,盡力而為,不能執着過去的成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