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書展座談會上,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一級講師蕭欣浩博士分享為撰寫《尋味非遺》,深入訪談多位資深師傅與傳人的感受。
他指出希望透過這書,讓讀者了解食物也可以是非遺,而背後值得注意的還有技藝和其核心──人,彼此息息相關。所以在訪談中,他也嘗試理解不同的專家和師傅學習或處理這些食物,在他們的人生中充當了什麼樣的位置和角色。希望讀者看完書之後,能到受訪者的餐廳中尋味,體驗香港的非遺飲食文化。

茶餐廳蛋撻、菠蘿包與奶茶
蕭欣浩從茶餐廳說起,他指出蛋撻是當中很重要的飲食象徵,有趣的是,酥皮蛋撻早在古代的中國已經出現,酥皮是由豬油、水皮、麵粉揉搓而成。他分享受訪者蕭師傅有多年製作蛋撻的經驗,入行至今約30至40年,坦言蛋撻對他而言是無價之寶,支撐了一家的生活開銷,也是香港的歷史文化遺產,相信能一直流傳下去。
菠蘿包也非常能體現香港的飲食文化和歷史。書中另一名受訪者James表示自小──1960年代還有區分酥皮包跟菠蘿包的時候──吃到現在,見證了香港從漁港發展到現在很富裕的社會,非常接地氣及很有標誌性。
蕭欣浩又指出,書中每個章節都有「尋味座標」,為讀者介紹各種食物的歷史源流或小知識,例如核桃包跟菠蘿包從前的名字叫什麼,以及兩者的關係如何。他提到核桃在古代能做很多食物,如核桃酥餅,當中會用到核桃、蜜糖,用一些已經燒好的燒餅外皮,加上酥油去重新製作一張餅皮。
談到最具名氣的港式奶茶,受訪者朱師傅說不同餐廳老闆的茶膽用料配方都不一樣,而要沖到一杯好奶茶、保持水準,才能留住一班好客人和達到傳承文化。他又表示,奶茶剛上桌時,可以先聞茶香,然後細細品味,才能嚐出奶茶的香味。蕭欣浩提到在中華文化中也有奶茶,但跟英式和港式奶茶不同,如四川附近的居民便會喝酥油製成的奶茶,油脂含量更高。

年輕後代接手 堅持製作傳統食物
離開茶餐廳,蕭欣浩帶我們走進荳品廠,他指出荳品廠老闆和一眾師傅很長情,長時間堅守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數年前接手公和荳品廠的蘇意霞(Renee So)身兼老闆、師傅、媽媽數職,有時甚至會帶女兒到廠裏坐坐,讓她了解一下家人是做什麼工作的。
她表示,製作荳品的技藝鮮有地方可以做到,父親一直堅持這門技藝、製作優質荳品至今,背後付出了許多心血,故希望吸引更多年輕人學習如何製作豆腐,與蕭欣浩「技藝與人有密切關係」這句話遙相呼應。
蕭欣浩說,當我們吃不同食物的時候,很多時製作者都是隱形的,希望透過《尋味非遺》一書切入這些餐廳,了解食物背後的製作過程和理念。另外,非遺有悠久的歷史淵源,例如豆腐早在漢代就已經出現了,都是磨豆成漿後,隔渣加入鹽鹵或石膏製成豆腐,與近現代的做法幾乎一模一樣,蕭欣浩希望也能將非遺食物放入中華文化的承傳脈絡裏觀察。
而后海灣蠔業養殖協會主席陳樹峰自小在流浮山成長,現在投身養蠔業,製作蠔豉、蠔油,吸引了蕭欣浩訪問。他引述陳樹峰說,家人靠這些漁產品養大自己,養蠔業在自己的生命裏佔據了很長的時間和很重要的位置,希望能夠承傳下去,幫助流浮山發展。蕭欣浩提到,蠔豉、蠔油等食品很早已出現,清代廣東一帶的漁民開蠔之後直接會曬乾成蠔豉,高溫幫助殺菌,增長可以存放的時間。之後蠔豉會拿來煮湯和熬成蠔油,這些工序傳承至今。
同樣製作海鮮副食品的還有勝利香蝦廠第三代傳承人李學斌(Hago),他表示蝦膏、蝦醬的味道未必人人喜歡,尤其是小朋友可能覺得氣味不吸引,但相信他們長大後會轉變口味從而增加接受程度,又希望食客能多多嘗試不同的事物,多點光顧幫助傳承這種非遺。他又表示,近年政府禁止近岸拖網捕漁,無法再使用沿岸細小的銀蝦製作,猶幸廠房可以遷至內地處理前期加工,才能讓蝦膏繼續生產。
蕭欣浩說,蝦醬早就存在於歷史的長河中,古代遇上不夠成熟的荔枝,甚至會沾蝦膏食用,他大膽一嚐後,頓覺是「人間至味」。

食客捧場 才能延續技藝傳奇
傳承若想要做得好,受訪的中菜行政總廚陳漢章師傅同樣認為,食物要有好的品質才能一直做下去,而食客也要多支持不同餐廳去品嚐食物,否則製作的師傅也無法證明點心的品質。「無論自己的手藝多好,沒有人欣賞其實也無用」,點心銷量下滑,限制了煮食技藝的進步空間,高階手藝不為人熟所知,點心這門技藝就會逐漸消亡。蕭欣浩說,現在飲食業的趨勢不難看出這一點,但仍有很多師傅堅持製作,值得欣賞。
談到點心的歷史,蕭欣浩說唐代已有點心的初形,從前是在三餐之外的時間食用,如今已經演化成正餐了;另外,古代茶樓製作的點心被視為勞動階層的食物,因為富有的人家會自設廚房,聘廚師烹飪。他又指出,在清代點心多以鹹食為主,餡料有筍、菇或牛、羊、豬等,若想吃到甜食,就會摻入蓮蓉或綠豆製作點心。
飲食承載人際關係與情懷
不得不談的還有雲吞與水餃這兩種普通的食物。蕭欣浩走訪十大碗麵家的主理人劉家樂,樂哥表示雖然如今的食材改變了,無法復刻從前的滋味,但若能勾起從前的回憶和情懷也是值得的。他希望將雲吞發揚光大,到世界各地宣傳這一款好吃的食物。蕭欣浩說,在漢朝雲吞(或餛飩)是被視作點心食用,因為外包薄薄,那時又稱「縐紗餛飩」,取如紗裙的褶子之意,與現代追求的「金魚皮」同理。當時餛飩餡料有甜有鹹,與現代大體相似。
電影《水餃皇后》的主角臧健和在香港發跡,故事引人注目。受訪的鋒膳的主理人黎兆鋒表示,做水餃的手藝也是由外公、母親傳承到自己身上。水餃象徵團圓,自己與家人一起享用時,也會一起研究用什麼餡料更好味。在上海來說,人人都會包餃子,這是他們家的兒時活動,因而飲食承載的是人與人之間關係。蕭欣浩補充道,因為餃子形似元寶,煮好的便稱為「元寶湯」,而且不可吃剩,寓意來年好財好運。

以小見大 串連宏觀微觀視角
志在研究香港文學、飲食文學及文化的蕭欣浩表示,自以為對香港的飲食文化有一定了解,但在創作這本書的過程中才發覺梳理這些歷史變遷的難度,以及行業數十年的驚人發展與變化。他認為,飲食業與家族史是密不可分的,同時又反映了環境與人之間的關係:有些受訪者的上兩代(40至50年代)移民來港,將手藝傳承給下一代(60至70年代),再傳承給現在的一代,即受訪者自己。而不同地區又會有不同的餐廳和背後的故事,《尋味非遺》希望透過訪談帶出背後飲食文化的代際差異、傳承手藝又面對什麼困境。
蕭欣浩表示,《尋味非遺》串聯宏觀和微觀視角,看看家族傳承如何將中華飲食文化串聯到香港飲食文化,又怎麼串聯到受訪家族再到食物本身。「以小見大,但在見到大的時候,又能見到我們自己。」他又指出,受訪者面對逆境時都不約而同地提到「把自己份內的事情先做好」,反映無論是傳統或創新,都離不開各位師父把食物做好的堅持;而自己也希望在逆境裏說一個好故事。
他總結道,將這些故事說出來是有歷史和文化價值的:「80至90年代飲食業旺盛時,很多人都選擇走商業化的道路,卻很少人選擇說好香港的飲食文化故事。但世道不好時,(傳統老店)是否只能選擇倒閉收尾?這九位師傅面對逆境時依然選擇奮鬥到底,用自己的時間、生命和精神去堅持,令人振奮,在當下的逆境中將這些故事講出來,是更加有價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