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韻傳薪吟誦的詩心與文化認同

承接上文：〈古調今聲文心共鳴──粵語吟誦在香港〉

粵語吟誦是一門以聲韻演繹古典詩文的傳統藝術，憑藉粵語獨特的九聲調值，能精準呈現古典詩詞的平仄格律。在香港，這門古老技藝正通過學者、教師和年輕學子的實踐得以延續。

香港珠海學院董就雄教授（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校友）將吟誦融入家庭教育，其長子董庭溱自幼耳濡目染，5歲便能吟誦《歸去來兮辭》。在教學中，董教授發現吟誦不僅能幫助學生記憶詩文，更能矯正發音，傳承嶺南文化。

中大中文系校友羅劍創則從南音藝術中汲取吟誦技巧，面對年輕學子對傳統藝術的陌生感，他創新教學法，透過分段錄音等方式引導學生體會古詩韻味。學生鍾明浩從最初覺得奇怪，到最終領悟吟誦的價值，展現了傳統藝術對年輕一代的吸引力。

十多年前的一次偶然邂逅，讓董就雄教授與粵語吟誦結下了不解之緣。當時他無意中聽到香港古典詩社「鳴社」的吟誦，那悅耳動聽的音韻令他躍躍欲試。「我將這些吟誦下載來一邊聽一邊學吟，慢慢便掌握了一些技巧。」董教授回憶道。

後來，他參加了教協的朗誦訓練班，得到麥思刈的指點，並獲得一份珍貴的朗誦筆記。及後，又從李國明獲贈廣州分春館的吟誦光碟。正是這種對傳統音韻之美的追求，讓董教授不斷搜集各家各派的吟誦資料，並潛心揣摩，最終形成了自己的吟誦風格。

香港珠海學院董就雄教授將吟誦融入家庭教育，其長子董庭溱薰陶漸染，五歲便能吟誦《歸去來兮辭》。 — 董就雄教授將吟誦融入家庭教育，其長子董庭溱薰陶漸染，5歲便能吟誦《歸去來兮辭》。

「我之所以喜歡粵語吟誦，主要是感覺到這是最美、最動聽、最古雅來表現古典體詩詞之美的方式。」董教授說。在他看來，粵語九聲發音本身就具有天然的音樂美，用於吟誦詩詞更能突顯平上去入四聲的韻律變化。而這種對吟誦的熱愛，也自然地融入了他的日常生活。

父吟子承家庭薪火相傳

從大兒子出生開始，他就在餵奶時吟誦給孩子聽。二兒子出生後，吟誦更成為哄睡的良方。「在三兒子的百日宴中，當時只有6歲的長子庭溱就吟誦了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獲得親朋紛紛讚歎。」董教授語氣中滿是自豪，至今他仍保持每周一兩次陪三個兒子晚讀吟誦的習慣。

今年14歲的董庭溱就讀於聖保羅男女中學，是一位中三學生，採訪當日他也隨董教授來到現場。對於吟誦，他表示自幼便耳濡目染。「2歲時，爸爸每晚總會捧着《唐詩三百首詳析》為我吟誦。那時雖不解其意，但那悠揚的韻律已深深印在我心中。

到我5歲那年，爸爸教我吟誦《歸去來兮辭》，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嘗試吟誦。」比起主流朗誦，董庭溱坦言更喜歡吟誦。「它豐富的音調變化和節奏韻律，給予我更大的發揮空間──或鏗鏘有力或婉轉悅耳，或豪邁奔放。那些自然的音高起伏，恰如其分地傳遞着文字背後的情感，無需刻意雕琢。」

董庭溱曾參加2024年舉辦的「露港秋唱」活動。 — 董庭溱曾參加2024年舉辦的露港秋唱活動。

以聲傳情以韻育人

教學時，董教授也將吟誦作為重要環節。「在解說詩意詞意後，會吟一次給學生聽，他們都很欣賞。」這種教學方式也為他贏得了吟誦界的認可，曾受邀為教育局錄製中學詩詞古文的朗誦和吟誦示範，參與各類吟誦講座和研討會。

推廣吟誦的過程，董教授發現年輕人普遍認為吟誦比較造作，因而有些卻步；為此他強調：「吟誦中的動作，本來不會亦不宜過多，以自然為尚。若認為吟誦造作，實是一種誤解。」

另一個難題則是錯音和懶音的問題。他舉例稱：「比如柳永《雨霖鈴》中『執手相看淚眼』的『看』應讀陰平聲『刊』，而非去聲『漢』；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中押上聲『馬』韻的『下』字，常被誤讀為去聲。」

他指出學作詩能解決這些讀音問題，「因為創作古典體詩詞要分平仄，以至細辨四聲，自然可解決錯音問題。」他又謂吟誦本身需要長時間練習，讀準音才吟得動聽，故若對吟誦浸淫日久，便可以避免懶音等問題。

董就雄教授與長子庭溱參與2019年「露港秋唱」活動。 — 董就雄教授在長子庭溱只有幾歲大時參與2019年露港秋唱活動。（董就雄提供）

董庭溱對此也深有同感，他分享道：「爸爸的教學方式循序漸進，先解讀作品內涵與背景，再逐句示範吟誦。經過幾次跟讀，我就能掌握基本韻律。如今我的風格逐漸成熟，能夠自如地處理字音長短變化。即使是初見的新作，也能用自己獨特的風格演繹。」

雖然身邊同學尚不了解吟誦這回事，但他表示家人一直十分支持他。兩個弟弟也繼承了這門技藝，二弟庭均還曾和庭溱一起參與過2018年公共圖書館香港文學節吟誦活動，以及2019年的露港秋唱活動，並對詞作的吟誦別有心得：

「我已三次參與露港秋唱，逐漸能辨識不同嘉賓的流派風格。最令我開心的是，曾在活動中遇見一位同齡的吟誦愛好者，這讓我感覺遇到了知音人。」

糾正發音理解格律文化認同

為什麼年輕一代要學習吟誦？董教授表示，吟誦能糾正發音問題，幫助理解詩詞格律。「吟誦方式容易令人另眼相看，感覺它能傳承文化而對它肅然起敬。」更重要的是，粵語吟誦承載着深厚的嶺南文化基因。「粵語上接中古音，嶺南詩歌自唐代張九齡以來便形成雄直詩風。通過吟誦，年輕人能夠上接嶺南詩脈，感受那由平仄格律、粵語音聲與嶺南民族性格共同鑄就的文化精神。」

董教授的三個兒子自幼耳濡目染，都喜愛粵語吟誦。圖為董教授與其長子董庭溱（當時六歲）在三子庭匡的百日宴上表演吟誦。 — 董教授的三個兒子都喜愛粵語吟誦。董教授與當時6歲的長子董庭溱，在三子庭匡的百日宴上表演吟誦。
（董就雄提供）

一旁的庭溱則表示：「我希望以後有更多年輕人能接觸吟誦。它不僅解決了我在背誦詩詞時的困難──通過分段吟誦，記憶效率還顯著提升，比平常背誦快一倍，更幫助三弟糾正了懶音問題。將音樂感融入語文學習，這或許就是讓古典文學煥發新生的妙方。」

南音啟蒙吟誦傳習藝術之路

中大中文系校友羅劍創老師的吟誦之路，始於對嶺南傳統藝術的癡迷。羅老師自幼便對粵劇、南音等傳統藝術形式情有獨鍾，大學時期，他有幸跟隨南音名家唐健垣博士學習，逐漸領悟到粵語調性與吟唱藝術的內在聯繫。「在唐老師指導下，我漸漸理解了粵調與吟唱的關係，掌握了基本的吟誦技巧。」羅老師回憶道。後來，他又透過YouTube等平台接觸了大量吟誦資料，如何叔惠等名家的錄音，使他對粵語吟誦有了更深的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