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吟誦，是一種以粵語誦讀古典詩文的傳統方式，兼具音樂性與文學性。它並非現代意義上的「朗誦」，而更接近於一種自然的吟唱。這種風雅的老派讀書調，常見於過去在私塾教學的老先生口中，他們單純地把它當作賞讀古詩文時的「即興而發」，算是當時的一種生活美學。如今時代更迭，吟誦文化愈見小眾，對大部分人來說更是陌生。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蕭振豪作為有心人，用一年時間將粵語吟誦的精華作品收錄進《香港粵語吟誦手冊》，盼更多人能了解這種嶺南古韻。
中學時代與吟誦結緣
談到蕭教授與吟誦的淵源，才了解他最初接觸的吟誦並非粵語。「中學時期，我透過陳少松老師在《古詩詞文吟誦》中的吟誦譯譜來背誦課文，但這些作品終究不是我的母語，因此始終好奇粵語吟誦的樣貌。」他說。後來，蕭教授赴日留學時參加了紀念中國語言學家趙元任的研討會，因趙先生熱衷吟誦，便開始系統性地蒐集各地方言的吟誦調。
「當時在網上發現何叔惠的吟誦錄音，一聽之下驚嘆不已，兩年後更運用這些素材分析聲調與音樂的關聯。」撰稿時，他找來趙元任以家鄉話示範的吟誦作品，雖因方言緣故未能聽懂，卻感受到獨特韻味，不禁思索這類口傳文化若不以生活語言延續，確是種文化流失。自此，蕭教授便堅持採用粵語吟誦。他表示：「用最熟悉的語言吟詩，更能深入情感世界，也更容易掌握吟誦技巧。粵語本身確具教學優勢，例如保留了較多唐詩等古典文學的中古音韻特質，昔日詩詞的節奏起伏、音律鏗鏘，透過粵語更能鮮活呈現。」
粵語吟誦與廣東音樂
粵語吟誦並非孤立存在，它與嶺南文化中的音樂傳統息息相關。蕭教授提到：「粵語吟誦有一部分參考了廣東的小調、民謠、戲劇，甚至在道教或佛教的儀式當中用到的，例如是讀經文時的音樂旋律。」這種跨藝術形式的融合，使得粵語吟誦不僅是文學的載體，更是地方音樂文化的縮影。
至於粵語吟誦是否面臨失傳的窘境？蕭教授回答：「要看傳承的定義是什麼。在現代教育體系中，私塾早已式微，課堂上的吟誦聲也隨之消散。大眾對這種傳統知之甚少，但若從學堂吟唱的本質來看，它其實從未真正消失，只是轉換了形式。」「真正的挑戰在於，早期的吟誦調缺乏系統記錄。清中期的吟誦究竟如何？無人知曉。現存最早的錄音，多是1949年後南來香港的學者所留，如蘇文擢、陳湛銓等先生。這些珍貴的聲音，並非刻意保存，而是課堂或溫習時的偶然記錄，卻意外成為後人研究的寶藏。」
《香港粵語吟誦手冊》：科學化的入門指南
粵語吟誦的意義，遠超學術研究的範疇。蕭教授強調，古人賞析文學時，不僅用眼，更用耳。在自然的環境中，詩文的韻律與風聲、鳥鳴交融，形成立體的審美體驗。「然而現代人遠離大自然，整個環境有了很大的不同，因此我們在了解古代文學作品時往往只有視覺而沒有聽覺。粵語吟誦就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材料，從聽覺去展現一個文學作品的美。」他繼續補充：「當然我們不一定用粵語吟誦，也可以用普通話或是其他地區的方言來呈現作品，我相信，用方言去誦讀文學作品時是會更有親切感的，也更能與我們的心靈產生共鳴。」
問及在吟誦的傳承史上，有哪些關鍵人物？蕭教授表示：「像中文大學的蘇文擢教授、南開大學的葉嘉瑩教授、香港國學家何叔惠老師等，都有相當的份量。但有趣的是，許多老先生並不認為吟誦值得特別保育──對他們而言，這只是讀書的常態。」然而，時代流轉，這些「常態」已成絕響。為了讓更多人接觸粵語吟誦，蕭教授與團隊致力於收集、整理殘存的粵語吟誦錄音，編撰了《香港粵語吟誦手冊》。「這本手冊就是給普羅大眾看的。」他特別提到：「其實以前的老先生很多也是沒有特別學過的，只是耳濡目染聽得多了就會了。可是現代人沒有了這種環境，想要自然地學習吟誦較為困難，就很需要科學性的、規條性的指引。」
編撰過程充滿挑戰 盼新生代認識吟誦
然而談到此書的編撰過程，蕭教授坦言確實是充滿挑戰。例如錄音資料散亂，許多老先生已逝，僅存的帶子雜音紛擾，甚至吟誦中途夾雜講解，須耗時剪輯……而當中最棘手的就是記譜。「受西方音樂訓練的學生難以捕捉吟誦的自由韻律，而學中樂的學生亦未必完全理解其邏輯。最終，團隊決定以忠實記錄為主，並偶爾根據吟誦旋律的邏輯加以修訂，以求同時表現吟誦的實況與隨性之美。」蕭教授說。
展望粵語吟誦的未來發展，蕭教授坦言順其自然，但他期待：「最常接觸古典文學的人基本都在大學裏，我認為中文系的同學對吟誦的了解應該加深，亦期望日後若有同學倘成為老師，可讓同學知曉有粵語吟誦這種藝術形式存在，埋下種子，日後或許有一兩個同學對吟誦產生興趣，這已是最好的鼓舞了。」
粵語吟誦，是嶺南文化的活化石，也是現代人重拾古典美的鑰匙。它不追求完美音準，卻講究文氣貫通；它看似小眾，卻承載着一方水土的記憶。或許某天，當我們在喧囂中靜下心，隨手翻開一頁古文，試着用粵語輕輕吟唱，便能聽見千年文心，在唇齒間悠悠迴盪。
書籍簡介：
《香港粵語吟誦手冊》封面 書名：《香港粵語吟誦手冊》
作者：蕭振豪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
出版日期：2022年7月
「粵語吟誦在香港」專訪二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