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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貿易戰──香港沒角色 但有特色

香港金融業的自由和開放度、資訊自由流通、跟美國和西方國家長期交往的經驗,都令香港有別於內地其他城市。香港的獨特地位,在中美貿易戰理應可大派用場。

當香港前途問題大局底定後,美國於1992年通過《美國─香港政策法》,承諾1997 年中國收回香港後,美國在經貿、科技、外交等政策上,將會區別對待香港與中國內地。

美國的取態,明顯是「呼應」英國跟中國簽訂的《中英聯合聲明》。美國的《香港政策法》「前提」是中國在《聯合聲明》下要維持對香港高度自治的承諾。美英在香港問題上的利益立場是高度一致,它們都視香港為中國大陸跟西方國家連繫的橋樑;在改革開放前,香港更是中國大陸通往西方世界的唯一窗口。

論對港影響力,美國其實比英國更大:香港在二戰後的歸屬問題,主要由美國拍板。中國是二戰戰勝國,當時國民政府收回落入日本的東三省、台灣之餘,也希望從英國手中收回香港。然而英國當時不願交回,並要求美國協助,游說國民政府放棄收回香港的念頭。最後英國得到美國支持,遂立即派英軍來港駐防,恢復英國在港管治。沒有美國支持,英國未必可在二戰後延續在港管治。而當年若國民政府成功收回,香港早在二戰後就回歸祖國。

二戰後港美經貿關係緊密 至2019年逆轉

歷史沒有如果。現實是英國得到美方協助,投桃報李,冷戰時期英國讓美國在港經營龐大的「反共基地」。戰後香港與美國除了一直保持緊密經貿關係,於1950年代,香港是支援美軍在日本、韓國、新加坡、台灣的戰略基地;60年代越戰期間,香港也是美軍的後勤補給港。此外,美國在港維持着一個龐大情報網,負責蒐集中國大陸情報,這已是眾所周知的「秘密」。冷戰年代,美國以港作為向亞洲展示「自由世界」、傳播美國價值觀的窗口和基地。同時,香港也是美國與中國大陸及其他亞洲國家的文化和學術交流樞紐。

回歸後,美國大抵依循《香港政策法》,給予香港特殊待遇,港美經貿聯繫仍非常密切。然而這種緊密關係到2019年全面逆轉──2019年6月美國眾議員Chris Smith和參議員魯比奧(現任國務卿)提出《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要求國務院和其他美國政府機構每年審查一次,以確定香港政治地位的變化是否有理由令美國改變與香港的獨特貿易關係。

到2020年7月14日,美國時任總統特朗普簽署《香港自治法》,宣布終止美國對港特殊待遇,包括不允許從美國出口敏感技術到香港、授權美國政府可以制裁香港官員。此外,特朗普在簽署《香港自治法》同日,又簽署了一項追加制裁的行政命令,取消香港特殊待遇。至此,美國對港的「特殊政策」、視香港與中國內地有所不同的年代正式結束。到2023 年底更進一步,美國參眾兩院通過《國防授權法案》,把大陸、香港和澳門「無差別對待」,都視作「海外敵對勢力」(foreign adversary),與朝鮮、俄羅斯、伊朗等國家看齊。

從上世紀90年代把香港視作特別地區、享受跟中國內地不同的待遇,到2020年取消這些特殊地位,現在更列為「敵對勢力」,很明顯美國是向世界宣布,華府已經把港澳跟中國大陸視為一體,不會再對港澳提供特殊待遇。

論對港影響力,美國其實比英國更大。(Shutterstock)
 

靜觀其變 無謂強出頭

中美自爆發貿易戰以來,北京一直「鼓勵」香港保持國際化特色,繼續開展跟各國交流。未知是否這個原因,香港總商會和新民黨早前宣布組團訪美,但上周先後宣布取消或延後。總商會的立法會代表林健鋒在起行前曾表示民間交流不應斷絕,他們的行程可以讓美國業界面對面說出不能公開說的話。

香港與美國關係今非昔比,如今更是處於「敵對關係」。美國正對華不斷施壓,而至今為止,中美官員都未開始公開接觸。在這種僵持不下、局勢天天變的環境中,香港特區的商會和政黨訪美有什麼作用?

過去每當中美出現矛盾,中國都會以經貿作突破點,希望穩住跟美國的關係;中國官員也多次稱「經貿關係始終是中美關係壓艙石」。故此跟美國有緊密經貿金融關係的香港,其角色特別重要,尤其是游說在港的美國商會、企業、金融界,或直接往華府見議員、官員,直面陳情,這些港美接觸都可發揮特殊作用。然而近10年中美關係劇變,經貿金融議題再不能成為「壓艙石」。美國如今是全方位對華施壓、攻擊,特朗普再上台後的做法,更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至今為止中國仍在研判如何應對美國連串攻勢,在中央還沒有出招之前,香港最好還是靜觀其變,無謂強出頭。

商界和議員有心,可以做的是加強民間聯繫,多與美國智庫、學術界、研究機構等非官方組織溝通。這種非官方接觸對改變大局起不了什麼作用,但在官方接觸渠道仍未打通前,保持民間交往至少可以表明,港美聯繫並無終止,民間渠道仍可保持接觸。

港美紐帶源遠流長 華府不可能切斷聯繫

美國政府試圖「切斷」跟香港的聯繫,但實際上不可能。現於香港居住的美國公民約8.4萬(新冠疫情期間曾跌至7 萬);去年美國對港商品貿易順差達219 億美元,港美貨物貿易總額估計達338 億美元,為美國提供近14 萬個就業機會。此外,美企在港的地區總部、地區辦事處及地方分支機構,數量從2023 年1273 個,增至2024 年1390個。可見儘管中美關係緊張、美國已表明視香港為「敵對地區」,唯美國在港經貿活動不但無減少,反而保持增長。

還有更多的是「無形聯繫」,包括每年赴美留學的香港學生,香港家庭中已移民美國的港人(沒有統計數字但數目應十分驚人),跟美國保持聯繫合作的教育、宗教、文化、藝術、科技團體等。以上種種,連起來形成一條堅實的港美關係紐帶,源遠流長,不是政府施政治壓力就可完全切斷的。

據立法會秘書處去年文件《近年香港與美國的貿易關係》,即使過去10多年香港出口和入口美國貨均呈跌勢,但2023年香港從美國進口貨品總額仍達2000 億港元。在各個香港主要出口市場中,美國從2013年排第三,跌至2023年第四位。香港過去10年出口增長主要集中於東盟(由2013年佔6.7% ,到2023 年佔7.9%);出口中東則由2013 年1.9% ,增至2023 年3.3% ,表現不俗,唯佔香港出口比率仍偏低。相反近10年香港雖然逐步減少依賴對美貿易,但港美之間在商品貿易排名榜上仍居前5位,反映香港出口市場「多元化」工作「仍有改善空間」!

在各個香港主要出口市場中,美國從2013年排第三,跌至2023年第四位。(Shutterstock)
 

中美惡鬥 是香港彰顯特色的關鍵時刻

香港只是中國的特區,中美貿易戰裏香港沒有特別角色,也無法承擔什麼特別任務!然而《基本法》賦予香港自由港地位、不徵收關稅(第114 條);實行自由貿易政策,保障貨物、無形財產和資本流動自由(第115 條);香港為單獨關稅區,香港以前取得的關稅優惠,全由香港享有(第116 條)。以上幾條清楚界定香港在國際貿易裏的定位,香港必須嚴格遵守。即使美國在貿易戰中把香港與中國內地等同處理,但按一國兩制原則,香港會堅守基本法條文,保持香港在經貿、關稅上的獨特地位,毋須加入戰團協助內地反制美國。

事實上,相信中央也樂意看見香港維持自由港、不徵關稅的貿易政策。中美惡鬥,反而是香港彰顯「兩制」特色的關鍵時刻。中美貿易戰下香港不是「保持中立」,因外交政策上香港必須跟循中央;唯就貿易和關稅政策,香港已有基本法賦予的特殊地位。於新形勢下,香港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發揮香港的獨特作用,對國家有利,對港也有利。

《經濟學人》文章〈貿易戰或扭轉香港商業的下跌趨勢〉(The trade war may reverse Hong Kong's commercial decline)認為,美國制裁中國大陸,令香港可成為外國商家繼續把握「中國機會」的地方。這種看法猶如回到70 多年前中國內地被西方國家圍堵,香港成為全國唯一對外窗口,盡得中國對外經貿交往優勢的年代。但今時不同往日,中美貿易戰裏美國已不能號令所有西方國家圍堵中國,而且內地也有不少城市高度開放,海南更全力打造為國家的自貿區。

唯無可否認,香港金融業的自由和開放度、資訊自由流通、跟美國和西方國家長期交往的經驗,都令香港有別於內地其他城市。香港的獨特地位,在中美貿易戰理應可大派用場。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陳景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