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劇《利瑪竇》正在香港文化中心第三度公演。我本不知此事,全因大半個世紀友誼不斷的林麗真女士飛鴿傳書才得悉。林曾在無綫當兒童節目《430穿梭機》的監製,培養及提拔過香港影視界多位超級天王巨星,與《利瑪竇》音樂劇的著名填詞人鄭國江互認為對方「損友」,鄭國江推薦此劇。演利瑪竇一角的是王梓軒,他是故人王英偉的公子,他在美就讀高中名校Milton期間,我已聽聞他充滿藝術細胞,再加上有劉松仁做導演,不能不對此劇充滿期待。我買票時好的位置早已賣光,只能靠長者折扣用72元買了樓上「超等位」,雖距離較遠,但無損感受現場氣氛,演出亦不負所望,果然精采絕倫。
利瑪竇來華 入鄉隨俗文化融合
我不是藝術評論人,但對利瑪竇的歷史做過不少功課,也曾參觀過位在北京中共黨校中利瑪竇和明清期間其他耶穌會會士的墓園。今次的音樂劇很懂得找主線脈絡,除了講述利瑪竇的生平,很好的突出了他對中西文化交流互相認識所作的貢獻,更重要的是,它把歷史上著名的「中華禮儀之爭」融入劇中,使此劇的精神理念得到極大的提高,不但使人回味不已,亦對今天國際地緣政治的亂局多所感悟。
「禮儀之爭」是什麼一回事?利瑪竇是明末來華的天主教耶穌會傳教士(我的母校華仁書院便是耶穌會辦的學校),非常重視入鄉隨俗,尊重當地文化。利瑪竇有言:「八萬里而來,交友請益,但求人與我同,豈願我與人異耶!」他在澳門、肇慶、韶關15年有餘,努力學習中文,能以典雅文言文寫書,想來他當年所用的中文,很可能是粵語,與我年輕時華仁的愛爾蘭神父老師所說唔鹹唔淡的粵語一脈相承。
利瑪竇不但繙譯過儒家典籍,把中華文化介紹給西方人,亦帶來大航海時代總結出的《坤輿萬國全圖》,讓中國的士大夫得窺中國在世界的地理位置。更重要的是,他與徐光啟合譯了古希臘歐基理德的《幾何原本》13卷中的頭6卷,這是中國科學史中的頭等大事,從此中國人不但懂得計算,還認識到什麼是數學證明。正如徐光啟所感歎:「不用為用,眾用所基⋯⋯欲駁之不可得,欲減之不可得。」
在文化融合方面,利瑪竇有強力的觀點。他認為儒家雖不重視超自然之事,但倫理觀點完全與天主教一致。他不反對中國的祭祖祭孔,認為這只是文化習俗,無傷大雅。以帶有物質性的「天」或意含人類老祖宗的「上帝」去稱呼「天主」,他亦不拘小節,不認為有問題(「帝」的字源有花開並蒂、傳宗接代之意,「上帝」可理解為最大的祖先)。他這套觀念,在死後為耶穌會在華傳教士統一思想全部認同,後來被稱之為「利瑪竇規矩」,在中國沿用。
教廷昔推翻利瑪竇規矩 礙傳教
但利瑪竇及耶穌會會士這套觀點卻被1632年開始相繼來華的道明會及方濟會會士所強烈質疑,1643年道明會在華負責人黎玉範還專程到梵蒂岡打小報告,指斥「利瑪竇規矩」不合教義。教廷遠在歐洲,不見得了解情況,也拿不定主意。此後爭議數十年,無法定奪。1693年巴黎外方傳教會的教士顏璫提出要禁止教堂內書有「敬天」的匾額,通通要摘除,當中有康熙御筆所書的,也不能倖免,這倒惹毛了康熙。1704年11月,教宗格肋孟十一世作出決定,推翻了「利瑪竇規矩」,由多羅作代表,傳達口諭。康熙大為震怒,要傳教士簽下「信票」,繼續遵守「利瑪竇規矩」,不簽者逐出中國。其後一百多年,天主教的傳教工作在華一蹶不振,瀕於崩潰。直至19世紀,傳教士隨着帝國主義的船堅炮利再度來華,才有起色,但帝國主義與本應無關的傳教事務搞在一起,終究對形象有損。
缺利瑪竇清明 西方續抹黑中國
「禮儀之爭」可視為一種文化觀念的衝突。當時天主教中某些人自視為道德與真理正統,看不起亦無興趣了解別的文明體系。中國在康熙至乾隆年代,國勢如日中天,康熙為人雖十分開放,宮廷中亦有多位西方有識之士,但對西方文明中胡亂貶低中華文明的無知人士卻難以容忍。教廷則因相信有些人誤報的「軍情」而作出錯誤決定,以致其傳教目標難以落實。今天的教宗是耶穌會第一個當上教宗的會士,對此耿耿於懷,極想在中國再打開傳教之門,這是後話。
綜觀今天西方政客無日無之的製造謊言、自欺欺人、抹黑中國,與當年一些較後才來華的傳教士的傲慢心態頗有相近,但其時仍有耶穌會一脈的思想清明之士據理力爭,今天的西方卻缺乏此等人物了。
原刊於《經濟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