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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情冷暖

弟弟被捕,令熟悉我們一家的人感到詫異,有些人還對我們有點同情。妹妹接着被捕,卻令人人都相信我們一家是搗亂分子。

1967年9月28日下午,一隊警察開進聖保羅書院,拘捕了中六級的一名領袖生曾德成。

記不清我是怎樣收到弟弟被捕的消息,只記得我知道後第一時間跑回家裏,進門便見到妹妹站在廳子裏哭,她前面的沙發上坐着四伯父,在向她訓話。我跟這個伯父的關係向來不好,看到這情景,二話不說便把妹妹拉回房間,把門關上。

弟弟妹妹接連被捕

弟弟犯了什麼事呢?原來他在學校裏從五樓垂下一條寫着「愛國同學大團結萬歲」的長幅,並到處派發「反對港英奴化教育」的傳單,於是遭校方召警拘捕。

對於弟弟這些行動,我感到很意外。他性格一貫平和,從不會因情緒衝動而做出鹵莽的行為。我一直以為他對時事政治沒有多大興趣;我入大學之後,住進宿舍,不常回家,和他的接觸比以前少了,沒了解到他對近期社會上發生的事情的反應。原來他早已參加過反英抗暴示威遊行,而且還了解過同行的學生被毆打的情况。

法庭審理弟弟的案件時,爸爸要上庭作證。他當時已清楚知道弟弟的態度,明白弟弟不會同意他向法官認錯求情。他對法官說:「我兒子做的事是對的。」這句話,惹來法官一頓痛斥,弟弟被重判兩年監禁。但這句話,在我們一家人當中成為新的凝聚力,讓弟弟挺起胸膛面對牢獄的磨練。

弟弟被捕後一個半月,妹妹遭到同樣的命運:在學校裏和其他13個同學一起被警察拘捕。她們為了一個被校方停課的同學,集體與校長理論;校長召警拉人,我妹妹被判囚一個月。

街坊敬而遠之

弟弟被捕,令熟悉我們一家的人(包括學士臺的所有街坊)感到詫異,有些人還對我們有點同情。妹妹接着被捕,卻令人人都相信我們一家是搗亂分子。用媽媽的說法,人們都把我們當作患了麻風。爸爸日間要如常上班,我大部分時間在大學;媽媽一人留在家,只能躲在房間裏,整天以眼淚洗面。不得已要到市場買菜,便要抵受四周歧視和敵視的目光,以及毫不掩飾的冷嘲熱諷。

把我們當作患了麻風的,不僅是西環的街坊。我原來有幾個補習學生,他們的家長都通知我不用繼續了,其中包括爸爸一個認識了多年、經常來往的好朋友。這位世伯很清楚我的左傾思想,但仍很喜歡找我聊天。他找我替他準備升大學的兒子補習;剛說好什麼時候開始,我家就出事了。世伯通知我爸,補習暫不需要了。連最好的朋友也掉頭而去。

爸爸告訴我時,難掩傷感、失落之情。

在大學宿舍裏,同學們對我的態度明顯改變了。之前他們知我思想左傾,但不介意和我交朋友,大家坦率地討論問題、交換意見,就算有時爭論得很激烈,也不會心存芥蒂;現在,他們都像有意避開我,在公眾地方我一出現,本來聚集在一起談笑的人便會靜下來,然後一個一個的散去。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曾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