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率高企導致歐美年輕一代對西方傳統價值的信仰在弱化,根據美國「民主之家」的統計,在50歲以下的美國人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認為「我們必須生活在民主社會中」。
同時,他們也傾向於要求政府更多地干預經濟,實施激進的收入再分配計劃。
又到了一年畢業季,社交媒體上充斥着歐美各大學畢業典禮上的演講和金句,名人們苦口婆心地向即將走向社會的畢業生們傳授着人生的道理。然而在閃閃發光的畢業典禮之後,全世界相當多的大學生都面臨一個大難題:工作在哪裏?
年輕人失業率普遍較高
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全球大部分國家的就業形勢都很不樂觀,而年輕人的失業率一般是平均失業率的兩倍以上。南歐國家、中東北非地區的情況尤其嚴重。
歐盟統計局的數據顯示,自2006年起,意大利畢業生失業率不斷惡化,從2006年的33.8%一路上升到2013年的近50%,近幾年則穩定在40%左右;西班牙畢業生失業率為35%,法國為28%。而在中東北非,年輕人失業率普遍在25%以上,2014年的數據是,阿爾及利亞20%,伊拉克34.6%,約旦28.8%,黎巴嫩20.7%,利比亞48.9%,突尼斯31.8%,也門29.9%,敘利亞30.1%,埃及42.0%。考慮到這一地區低於30歲的人口佔總人口的63%這一事實,年輕人失業率高更成了危及社會穩定的大問題。
年輕人的艱難時世
在中東和北非,由於經濟結構的不合理,經濟領域私營部門和高科技的不發達,導致不但年輕人的失業率高,而且受過大學教育的甚至比教育程度較低的同齡人更有可能失業或就業不足。大量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要麼為進入公營部門擠破頭,要麼屈就出租車司機、小販等低技能的工作。
2010年12月16日,突尼斯26歲青年布瓦吉吉選擇用自焚結束生命。他受過大學教育,畢業後因為找不到工作,靠販賣蔬菜水果維生,結果貨物被沒收,失去希望的布瓦吉吉走上了絶路。布瓦吉吉的死引發了席捲整個中東、導致多國領導人下台的「阿拉伯之春」。
5年後的2016年1月,同樣在布瓦吉吉自焚的卡塞林市,又一名當地青年耶瓦奧尼在為失去工作機會抗議的過程中死亡。耶瓦奧尼生前曾申請政府某公職,但他的名字被當局從申請名單上移除。他爬到當地省長辦公室附近的一根電線杆上抗議,結果觸電身亡。事件發生後,突尼斯多座市鎮爆發抗議示威活動,數千名青年抗議者焚燒輪胎、架設路障,用石塊攻擊安全部隊,並呼喊「給我工作,否則將發動另一場革命」等口號。而突尼斯還被公認是「阿拉伯之春」後轉型比較成功的,但面對青年人失業率高這一問題同樣束手無策。
迷惘憤怒,對峙抗爭
2011年8月4日,非洲裔男子馬克‧達根乘出租車在倫敦街頭遭警方攔截,雙方發生槍戰,達根身中兩彈當街死亡,兩天後事件演變為騷亂,100多名青年在夜色中焚燒警車、公共汽車和沿街建築,切斷交通,佔領高速路,劫掠數十家店舖。一個月後發生在美國的「佔領華爾街」運動,其主體也是青年人甚至是未成年人。
2012年 8月13日晚上,法國北部城市亞眠發生騷亂,上百名年輕人與治安部隊對峙,造成16名警察受傷,一些公共建築受損。警方則調動了150名警員和一架直升機,發射催淚瓦斯和橡皮子彈予以還擊。這是金融危機以來又一場由青年人發起的騷亂和抗議運動。就連一向平和穩定的北歐也未能倖免。2013年5月18日起,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一處移民聚集區發生騷亂,持續四天,數百年輕人在街頭襲擊警車燒燬警車,火光衝天的畫面震驚了整個國家。
放眼全球,到處都是無所事事、迷惘而憤怒的年輕人,他們的抗爭一方面警醒了社會,另一方面似乎也讓自己成了騷亂的後備軍和社會穩定的威脅。
18歲離家成了傳說
年輕人失業是如此普遍,以至於多種語言都有了指稱他們的專有名詞。在突尼斯,人們管失業青年叫“hittistes”(專指靠牆站着的人們)。在埃及,人們說“shabab atileen”,意即無業青年。在日本,他們被叫做“freeters”,取英文自由職業一詞前半部分與德語工人一詞後半部分合成。西班牙人管他們叫“mileuristas”,即月收入不到1,000歐元的人。在美國,那些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搬回家住的人被稱作「回飛鏢」青年。
在英語裏面,他們被叫作“NEETs”(不在讀、不在職、不受訓)。“NEET group”則指啃老族群體。近年來,“NEET group”的人數在全球大部分地方都在急劇膨脹,「啃老」成了相當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而且「啃老」子女的年齡也愈來愈大,對「啃老」的態度也愈來愈習以為常,不以為恥。
2017年5月29日經合組織(OECD)發布的資料顯示,在該組織35個成員國的15至29歲人群中,「NEET group」的平均佔比是15%。日本的表現稍好,是10%,但在這些人中,40歲以上的人佔到25%。韓國的比例是18%,高於平均值。“NEET group”比例靠前的有土耳其(30%)、意大利(27%)、希臘(25%)、西班牙(23%)等國。
「啃老」的普及,極大地改變了西方國家的傳統生活方式和家庭價值觀。傳統上,在西方社會裏,子女一成年就應離開父母獨立生活,自謀出路,哪怕是父母子女之間,經濟上也應該算得很清楚。但如今,這種18歲就離家的模式已經難以為繼,不僅愈來愈多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人和父母住在一起,就連許多中年男女也拖家帶口,厚着臉皮搬回到自己父母家中。
在法國,剛剛畢業初入社會的年輕人留在父母家中短暫過渡已經不是一件新鮮事,甚至一些年近五十頭髮開始灰白的中年人也在悄然搬回父母家中。法國國家人口研究所的數據顯示,40幾歲和50幾歲的法國男子中,分別有4.4%和3.2%仍然住在自己的父母家中。
在強調個人為自己負責的美國,過去成年子女與父母同住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情,但現在,愈來愈多的年輕人選擇回家蹭吃蹭住,父母為成年子女提供經濟支持的人數比例甚至不亞於韓國。2011年哈里斯調查中心一項針對1074名18歲至39歲美國人進行的網絡調查顯示,59%的美國父母仍為他們已經步入社會的成年子女提供經濟幫助。而根據加州的數據統計,從2006年到2012年,加州50歲至64歲仍然和父母同住的人口激增了67.6%,達到19.4萬人。
對民主失去了興趣
年輕人失業率高企如果僅僅是因為金融危機帶來的短期影響的話,問題倒簡單了,因為危機總有過去的一天。問題是,今天年輕人就業難更多是結構性的原因:戰後發達國家福利社會的形成和工人運動的發展,為勞工爭取到很多福利,包括僱主不能隨意解僱員工,員工有休假的權利,等等。這些做法的原意是保護勞工,限制僱主的「任性」,維護社會穩定。
但幾十年下來,相關的規定日益走向極端,歐洲尤甚。比如即便員工不稱職,僱主也幾乎不可能解僱,否則可能面臨漫長的官司;員工在夏季長時間帶薪休假,企業負擔沉重。這樣一來,僱主普遍不願意增加人手,即便真的需要,也傾向於使用臨時工和派遣工人以規避嚴苛的勞工法律,就業率自然難以提升,已有的就業機會質量也不高,這種情況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年輕人。可以說,發達國家的年輕人正為父輩不切實際的高福利買單。
此外,這一代西方年輕人也目睹了華爾街銀行家造成了金融危機卻仍然拿到巨額獎金,幾乎沒有人因為做錯事而被問責的荒謬現象,他們更加覺得社會不公平。於是,一方面一些年輕人為尋找人生目標和希望而誤入歧途,加入了IS等極端組織;另一方面,年輕一代對西方傳統價值的信仰在弱化,根據美國「民主之家」的統計,在50歲以下的美國人中,只有不到一半的人認為「我們必須生活在民主社會中」。而且,越年輕的人越對「民主」沒興趣,在1980年後出生的新西蘭人中,只有29.3%認同民主的必要性。
糟糕的經濟狀況也使得他們傾向於要求政府更多地干預經濟,實施激進的收入再分配計劃。信奉民主社會主義,提出大學免費、分拆大金融機構等激進政綱的桑德斯,在2016年的美國大選中就獲得了大量年輕人的支持。有類似政治觀點的英國工黨領袖科爾賓,也是在年輕黨員的大量支持才出人意料當選黨魁的。
而在布瓦吉吉所在的中東地區和第三世界,年輕人找不到工作則更多是因為體制性的原因:政治權力和經濟命脈被王室或權貴所把持,缺乏改革的動力。上層揮金如土,下層衣食無着。儘管布瓦吉吉的死一定程度上喚醒了民眾,但在兜兜轉轉之後,大部分國家又回到了原點。「阿拉伯之春」的壽終正寢說明,改變在這個地區是一件份外艱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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