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常務副院長、轄下中國商業學院(ICB)暨企業研究院(SEA)創院院長劉寧榮教授日前應邀在SEA北京校友會以「變局與突圍」為題,針對政治、經濟、金融、科技領域的挑戰等十大趨勢,分析中國與全球當前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進行了一場精彩演講。因文章較長,本社分6日刊出以饗讀者。
趨勢一:全球地緣政治大地震與「新三國演義」
首先在國際地緣政治領域,我們面對一個全新的局面,也就是說地緣政治發生了大地震。在這樣的一個地緣政治大地震裏面,中國如果要取得一個比較好的發展環境,必須要確保全球格局是三極鼎立。
中國、美國、歐洲的三足鼎力至關重要。2020年的最後一天,中國與歐洲簽訂了投資協定。但不幸的是,這個投資協定因為新疆問題已被束之高閣,這會影響未來中國跟歐洲的經濟合作與發展。如果中國和歐洲的關係發生負面變化,那麼中美對抗,中國會陷入非常大的弱勢。
中國與美國之間未來30年的發展可以概括為「競合抗」,對抗是主流,合作是非主流,甚至我們今天所談到的,所謂氣侯問題的合作,美國特使克里竟然公開說,不能相信中國人。所以中美即使在合作的領域裏都是充滿對抗,而這條主線我們不要忘記它為什麼會發生?當年美國人在華盛頓,要求日本人把山東的主權交回給中國的時候,美國雖然有自己的國家利益,但在情感上是偏向中國的。
美國對中國的情感,在過去100多年間發生了非常大的上上下下的變化。在20世紀的前50年,美國人在獲得庚子賠款之後,不久就將其退回給中國,用於建立清華學堂。從那個時候開始,到最後二戰勝利,把中國拉進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美國是一直希望能夠讓中國在世界發聲,但這個歷史在1950年的6月結束了。朝鮮戰爭爆發,之後的30年,美國對中國採取的是孤立政策,前20年是非常強硬的孤立中國的政策,直到尼克遜訪華才開始融冰,最後1979年中美建交。
之後的40年,美國人想重新回到20世紀的前50年,希望跟中國可以發展更好的關係,所以這40年中美關係的主線是合作,是比較和諧的。但這個幻想也在2019年破滅了,對美國人來講,這段歷史也終結了。未來的30年,也就是中國的第二個100年,這將是又一個非常激烈對抗的30年,所以我們要繫好安全帶,要思考未來的發展。
中西思想易位 陷入外國包圍圈
中美歐關係之外,在這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中美俄的三角關係。今天在某種程度上因為俄羅斯的存在,在中美的對立當中,中國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夥伴。但是除了這個夥伴之外,今天中國也面臨着類似日本當年的情形,一個孤立的狀態。
我們去日本遊學的時候,有位校友在《朝日新聞》問一個問題:「美日關係重要,還是中日關係重要?」人家回答很簡單,國際新聞的主筆說,當然是美日關係重要, 《美日安全條約》是基石。但我們老有不現實的幻想,今天日本和美國是完全站在了一邊,而在東亞各國的關係中,非常危險的就是韓國隨時會倒戈。所以中美日關係目前的天秤已經轉向。
而我們與印度的關係目前也並不順暢。印度今天是被作為一個全球最大的民主國家來看待,所以在中國與美國之間的關係中也是一個重要的一方,美國和印度的關係愈來愈密切。所以在新的三國演義裏,我們如何確保自己的利益,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而中美兩種制度的競爭與對抗,是未來30年的主線。
在這裏我想講一個觀點就是:中國「半融入」國際體系的格局已經成型。
什麼叫半融入?某種意義上來講,中國過去40年的改革,只想開半扇門,一半可以進來,一半不可以進來。而過去40年裏,西方和歐美一直想辦法把中國的門打開,但中國不願意打開。今天發生了一個巨大的變化,他們要把門關上,他們不想讓中國把門打開,但中國想方設法不讓他們關上。這樣的一個弔詭的變化,導致中國「半融入」狀態已經成局,中國是不可能完全加入歐美日主導的國際體系裏面。也因為這樣,在未來「半冷戰」的時代,雙方在貿易、經濟、科技領域的對抗也加劇了。
中國要思考愈來愈多的貿易障礙
短短幾年,全球貿易到了2018、2019、2020年愈來愈動盪。特朗普2017年入主白宮後,全球的貿易不確定性加劇。美國的貿易赤字到了2020年,比特朗普2017年入主白宮時還要嚴重。他一直想減低美國的貿易赤字,但當他離開白宮的時候,美國的貿易赤字卻達到歷史的新高,對中國(包括香港在內)的貿易赤字依舊在榜首。
美國一直保持服務貿易順差,為什麼?因為美國在金融、法律、教育等領域是其他國家無法望其項背的,美國在服務貿易領域有優勢,但貿易赤字非常嚴重,相抵銷之後仍然是赤字。儘管中美簽訂了第一階段的貿易協定,中國加大進口美國的商品,但2020年,美國跟中國的貿易赤字仍高達2834億美元。
中國從美國都買了什麼東西?除了飛機和汽車之外,就是大豆;而美國在中國這裏買電腦、手機,包括蘋果,因為在我們這裏生產,所以我們面對的第一個挑戰就是在這個「半冷戰」時代,我們如何能夠擺脫包圍圈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
前面提到與中國相關聯的不同的三角關係,如何在三極世界裏最大化地保證中國的利益,我們絕不能四處樹敵,我們也需要思考為何我們在40年難得的發展機遇之後,我們會陷入這樣的包圍圈,甚至在我們的周圍已經形成了美日澳印四國的準同盟關係。所以我們也需要思考如何打破這個包圍圈,避免更深地陷入包圍圈。
趨勢二:全球經濟新版圖與亞洲引擎
毫無疑義,亞太世紀已經來臨,亞洲已經成為全球經濟的引擎。美國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從當年的東部往西部開拓,然後不斷地往西,跨過太平洋。而中國也是往西走,盡量避開美國的鋒芒,「一帶一路」就是體現了這一戰略。所以在這個時代,除了前面講到「半融入」時代,「半冷戰」時代,還有一個「半全球化」時代。由於世界貿易組織和全球自由貿易體系受到了衝擊,今天區域貿易組織的作用是愈來愈大。
全球經濟的版圖向亞太迅速移動,亞太地區GDP的總量達到了26萬億美元,佔全球的30%。我們講亞太地區的時候基本上不包括中亞地區,所以中亞加上歐洲才佔第三位,23萬億美元。亞洲有四個國家,中國、日本、印度、以及韓國,在GDP裏佔據全球前十,所以亞洲的力量愈來愈強大。
2035年的GDP預測,中國將取代美國,而在這裏面依舊是中國、美國、印度為前三位,還有韓國、日本,雖然仍然是這四個國家,但位置發生了變化。
這裏有另一個預測仍然認為中國的GDP在2035年還是無法超越美國,但更樂觀的估計是一家英國智庫,經濟和商業中心(CEBR)去年12月26日發表年度報告,認為2028年中國就可以超越美國成為全球的最大經濟體。
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早一點晚一點。但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儘管我們超過美國,中國人均GDP與世界發達國家相比仍舊有非常大的距離。當然你可以說中國25%的人口的GDP達到了美國水平,那已經相當厲害了,因為那個數量和美國的總人口人口接近,差不多4個億。
在這個變化當中有兩個區域組織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叫CPTPP,一個叫RCEP。目前中國作為第二大經濟體,或者美國作為最大經濟體,這兩個區域組織裏,最重要的國家不是美國,也不是中國,而是日本。
日本在這兩大區域組織裏都扮演了角色,而中國沒有加入CPTPP。中方表示希望加入CPTPP,但日本首相菅義偉直言很困難,因為成員國具有非常高水準的市場開放程度,中國未必能夠通過入會的門檻,他形容「以中國現行的政治和經濟體制很難參加」,卻明言期待美國加入。所以在中美日三角關係裏,我們可以很清楚看到日本的傾向。
RCEP是全球最大、最具潛力的區域自貿協定,佔據了全球GDP的1/3,貿易量的1/3,覆蓋了1/3的人口,是20年來東亞經濟一體化最重要的發展步驟。華盛頓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認為,到2030年,RCEP將使成員國國民收入每年新增1860億美元,助力成員國GDP年均增長0.2%。
布魯金斯學會更為樂觀,到2030年RCEP將使成員國國民收入每年新增2090億美元,為世界貿易增長貢獻5000億美元。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估算,得益於自由貿易協定,中日韓三國將獲益最大。中國的出口預計將增加2480億美元,日本將增加1280億美元,韓國增加630億美元。而中國要實現「一帶一路」的戰略,有重新構建全球貿易體系的必要,RCEP是一個基礎,對中國來說極為重要。
美國經濟根基仍然穩健
但我們千萬不要看低美國經濟的實力,現在流行很多說法就是覺得美國不行。但到了今天,即便經過2020年這場疫情,我們仍然不能低估美國經濟的內在韌度。美國經濟擁有三大優勢:完善的法律制度、可以預測的市場監管、經驗豐富的投資銀行。這三大優勢恰恰是我們沒有的,對我們在全球發揮經濟影響力產生了阻礙。
美國正是依靠其法律制度,不僅讓國內投資者,而且讓全球各國的投資者沒有後顧之憂。即便美國也有鋒利的《反壟斷法》,但政府對市場的監管也是有跡可循的,而非朝三暮四。更不用說華爾街的金融地位,這是尾隨其後的其他國際金融中心無法挑戰的。
美國國債高達30萬億美元,其中7萬億由國際投資者,包括中國持有,但美國國債是全球投資者在經濟動盪時的避風港。在美國監管要求更為嚴厲的情形下,並通過了針對中國企業的《外國企業責任法案》,但包括字節跳動在內的中國企業依舊尋求在紐約上市的原因就在於此。
我們去看美國2020年的企業利潤高達8.6萬億,主要來自美國,金融業的利潤則佔了22%,這是全球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比的,也是短期之內也沒有一個國家可以代替的,而且美國企業利潤的20%來自海外。
現在有人說美國在模仿中國,美國也開始政府主導的經濟大計劃。拜登上台之後宣布的6萬億計劃,裏面包括1.9萬億的經濟刺激計劃、2.35億就業率基建計劃、1.8萬億的美國家庭計劃。但與其說美國是在學中國,更不如說美國終於開始向自由資本主義說不了,大家知道凱恩斯所提倡的政府干預在小羅斯福時代就開始了。
中國所面對的第二個挑戰是什麼?中國到現在為止仍然被視為非市場經濟,這是歐美、日本等等國家對我們的一個普遍認知,他們認為中國在強制技術轉讓、國有企業補貼及侵犯知識產權等領域的一些行為,破壞了自由市場經濟,損害國際貿易準則,導致全球貿易不平衡。這在他們看來是破壞了全球的經濟體系,他們不認為中國是市場經濟。
那我們面對發達國家要重寫國際貿易規則的時候,如何爭取更有利的地位,如何更好地發展公平的全球自由貿易體系?這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2020年12月30日,中歐投資協定(BIT)談判如期完成,是連接中國與歐盟兩大經濟體高水平、互利共贏的協定。但因中歐關係發生變化,歐洲議會的批准遙遙無期,這無疑會影響中歐的經貿合作,也是不利於全球自由貿易和經濟合作。
「2021世界大勢與中國的挑戰」系列六之一
原刊於香港大學中國商業學院微信平台,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