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傅華彪第一次見面,是他來我家找我。他架着一副金絲眼鏡,嘴角經常掛着微笑。他比我大10 年,當時不過廿六、七歲,但跟我的幾個年輕老師相比,他顯得老成、穩重。
與傅華彪登山閒聊
我們認識後,每兩星期便見一次面,幾乎每次都是他帶我去行山。他對全港的行山勝地都十分熟悉;不到半年,我便跟他踏遍了整個香港島的行山徑。我們一邊走路,一邊不停的談話,除了上山坡時要喘氣外,連續兩三個小時不會有dead air。大半時間是他說、我聽。他讀很多書,又很留意本地新聞和國際大事,不論什麼話題,他都可以侃侃而談,而且言之有物,不會說套話、廢話、多餘話,不會冗贅囉嗦。
我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尤其當對方說話的內容真的引起我的興趣。我會在適當時候插嘴、提問,或者直接表示不同意,有時也會和他辯論一番。但他對中國國情和近代史的認識,遠高於我的認知水平,我只能洗耳恭聽。

我在學校裏讀中國近代史,只是作為世界歷史科的一部分,課本是英文的,教師是洋人。用中文討論鴉片戰爭、太平天國、辛亥革命等歷史話題,對我很新鮮。他見我蠻有興趣,便借書給我看,包括何幹之的《中國現代革命史》和范文瀾的《中國近代史》。
他又講了許多中國和蘇聯的故事,講列寧、斯大林、赫魯曉夫、毛澤東;他講馬克思、恩格斯的哲學和政治理論,講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西方哲學家的理論我看過一點,雖沒真的看懂,但也足以用來「武裝牙齒」,和他理論一番。我講康德的「二律背反」,他講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有一次他問:「你讀的哲學如果沒有實際用途,那讀來做什麼?」
中六閱讀馬列主義經典著作
那年代,內地陸續出版了一系列馬列主義經典著作的單行本,我在書店看到,便一本一本的買回家,其中有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和《反杜林論》、列寧的《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等。這些都是難啃的厚本子,但我有強烈的學習動機:除了他的談話確實引起了我的興趣之外,還有我的好勝心──我要提高和他對話的水平,不能在他熟悉的領域表現得幼稚無知。反正中六這一年學校的功課很輕鬆,課外閱讀的時間多着。

或許他覺得我其實沒有能力讀懂馬列的經典著作。有一天他對我說,毛澤東寫的文章通俗易懂,對理解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很有幫助。他特別推薦《毛澤東著作選讀(甲種本)》,還帶我到書店買了一本。我很快便把裏面的文章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本書曾經長時間留在我的書桌和書架上,可能是我一生人翻閱次數最多的一本書。
我給《青年樂園》寫稿的日子不長,主要是讀中六的一年;但我跟傅華彪的來往,延續至我大學畢業。我讀大學二年級時,他鼓勵我到內地去看一看。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