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整理自作者在2025未來趨勢論壇的演講「關稅戰──改寫歷史的中美之戰」，分三天發布。）
承接前文：〈特朗普為何急於發動關稅戰？〉（三之一）
在當前形勢下，我們面臨兩個關鍵問題：一是中國能否扛得住外部壓力？二是中國該如何有效應對？我認為應該採取三大戰略迎接關稅戰，即「兩個零、兩個一、兩個中國」。
兩個零：零補貼、零關稅
「兩個零」是近期眾多學者、金融界人士以及政府內部人士共同提出的重要理念，具體包括零補貼和零關稅。中國現在的補貼有兩個方面：一是外資補貼。為了吸引外資，中國長期以來對外企提供了大量補貼。過去這是必要的，因為當時的中國經濟基礎薄弱，需要藉助外資來推動工業化進程。然而，如今中國經濟已經取得了長足發展，繼續對外資企業提供大規模補貼不僅對民營企業不公平，也不利於市場的公平競爭。所以要取消這種補貼。二是出口補貼，將出口補貼資金轉向國內市場，鼓勵消費，解決消費不足的問題，將促進中國經濟早日轉型。
第二個就是零關稅。去年，美國看到中國貿易順差達到了1萬億美元，而美國自身的貨物貿易逆差則高達1.2萬億美元。當然我們也知道，美國在計算貿易逆差時，往往只關注貨物貿易，而忽略了服務貿易。即使將美國在服務貿易方面的順差計算進去，其貨物貿易逆差仍然高達9000多億美元。相比之下，中國1萬億美元的貿易順差，不僅讓美國人眼紅，甚至連周邊國家也羡慕中國巨大的貿易盈餘，紛紛希望中國能多進口他們的產品。
未來的中美博弈，中國需要在建立新的世界秩序中承擔起大國責任。事實上，中國已經在零關稅方面邁出了重要步伐，目前對全球40多個國家實施了零關稅政策。雖然我們不可能一蹴而就，但至少需要思考在未來5到10年內，如何逐步邁入零關稅的時代。只有這樣，中國才能更好地履行大國責任，推動全球自由貿易的進一步發展。
兩個一：統一市場、統一養老制度
「兩個一」是什麼呢？我借用一個我們經常提到的詞──「一個中國」。這裏所說的並不是指政治意義上的統一，而是指中國至今尚未建立起一個真正統一的大市場。中國最大的問題之一在於與美國不同，美國擁有一個高度統一的國內市場，甚至與擁有27個成員國的歐盟相比，中國也尚未形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市場。各省之間存在着嚴重的貿易保護主義，這種內部競爭有時甚至比國與國之間的競爭還要激烈。
這似乎有些令人費解，因為中國實行的是計劃性的市場經濟，理論上中央政府是可以進行調控的。然而，實際情況卻很有意思，每當國家出台一項重大政策時，往往導致各省之間、各城市之間互相展開惡性競爭。以新能源汽車產業為例，2019年，中國新能源汽車生產企業多達500家，但到了2023年，這一數字銳減至100家，而在剩下的這100家企業中，許多目前都面臨嚴重的虧損，浪費了大量資金和資源。因此，如何打破這種局面，真正建立起一個全國統一的大市場，至關重要。
除了建立一個大一統的市場之外，我們還需要面對另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到目前為止，中國在解決一個根本性問題上，可以說對民眾，尤其是農民有所虧欠。二戰之後，歐洲國家紛紛進入福利社會階段，這一舉措對縮小貧富差距、維護社會穩定發揮了重要作用。當然，如今歐洲的高福利制度也面臨着一些挑戰，對發展產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然而，反觀中國，當前消費不足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民眾面臨諸多生活壓力──「三座大山」。
我收到一位文創老師從巴西發來的資訊，他提到巴西人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態度令人羨慕，他們盡情享受當下，唱歌、跳舞、享受美食。而中國人拿到錢後，往往會選擇存起來，存到兜裏、存到銀行裏，捨不得花。大家總是擔心，等到60歲以後生病住院時，無人養老。年輕人更是如此，他們努力賺錢，卻要考慮如何支付高昂的教育費用，比如送孩子進私立學校或國際學校，可能需要花費500至1000萬。這些沉重的負擔壓得大家喘不過氣來，尤其是中國的農民。農民的養老金有多少呢？一個月只有123元人民幣。許多專家都建議，將養老金提高十倍，達到1000多元，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振消費、提升購買力。因此，中國整個養老體系需要提升一個層次，尤其是要讓幾億農民也能享受到中國發展的成果，讓中國人在養老方面沒有太大的後顧之憂，能夠放心大膽地消費。
兩個中國：製造業與服務業、本土與海外
第一個中國指的是本國的製造業與服務業。儘管中國製造業已經非常發達，佔據了全球三分之一的份額，但服務業和消費型企業的整體發展水準仍然相對滯後。服務業涵蓋眾多領域，包括教育、文化等。去年，中國在文化產業方面取得了令人振奮的成果，比如電影《哪吒》在全球範圍內取得了巨大成功，還有之前推出的悟空主題遊戲，都獲得了廣泛關注。這些成功案例表明，中國在軟體、電信等服務領域仍有巨大的發展潛力。因此，除了繼續發展製造業之外，中國還需要在服務業和消費型企業方面取得更大突破。
其次，另一個中國指的是本土中國與海外中國。日本在過去30多年經歷了所謂的「失落的十年」，但日本在海外的投資規模卻相當可觀。截至2022年，日本的海外投資總量相當於其GDP的50%，主要集中在東盟等市場。這意味着，即使日本本土經濟陷入低迷，其海外投資仍為日本經濟作出了積極貢獻。如今，中國內部的發展已經到了內卷化非常嚴重的地步。儘管我們自己認為不存在產能過剩的問題，但全球其他國家卻普遍認為中國存在這一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單純依靠出口來解決問題顯然不可行，因為過度出口可能會引發其他國家的反感。
那麼，中國應該如何應對這一挑戰呢？答案是借鑒日本的經驗，實施「海外中國」戰略，即鼓勵企業到海外投資，尤其是製造業。以寧德時代為例，該公司在匈牙利建立了兩個工廠。目前，全球製造業的三分之一由中國掌握，新能源汽車的60%產量來自中國，而電池產量的80%也由中國控制。除了寧德時代，比亞迪等企業也在匈牙利投資設廠。這是一種新的戰略思路，即在中國本土貿易受到衝擊的情況下，學習日本的經驗，利用資本和技術優勢，到海外其他國家投資，尤其是東盟等地區，從而構建本土中國」與「海外中國」的發展格局，以此來應對美國發起的關稅戰。
美國的偷師與戰略調整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美國目前的政策調整頗有偷師中國的意味。拜登的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曾表示，中國採用產業補貼政策，而美國現在也開始仿效。拜登政府上台後推出了三項法案：基礎設施法案、晶元法案和通貨膨脹法案。這些法案的核心內容與中國的方法類似，即集中力量辦大事和提供補貼。美國意識到無法與中國直接競爭，於是試圖學習中國的經驗。然而，美國面臨的一個問題是總統更替頻繁，政策缺乏連貫性。例如，特朗普上台後就推翻了前任的政策，這對美國的政策實施產生了重大影響。
特朗普執政下的美國已經在發展方向上做出了重大調整。他聲稱這些調整是為了讓美國再次偉大。從表面上看，美國似乎在全球戰略上開始收縮。例如特朗普曾表示，如果歐洲國家不將北約軍費開支提高到5%，美國將不再承擔相關費用。這背後既有美國國力相對衰退的影響，也有其戰略調整的意圖。
美國意識到自己已無法繼續承擔世界警察的角色。我之前曾說過，做老大哥並不容易，更不用說美國還想充當世界警察。管理一個國家都不容易，管理一個企業也不容易，管理一個商業學院都讓我感到疲憊。世界警察不好當，美國現在終於意識到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承擔這一角色，因此開始收縮戰線，不再過多干涉國際事務。例如在台灣問題上，美國要求台灣增加10%的軍費開支，聲稱要台灣自己管好自己，但同時又要求台灣購買美國武器。從戰略上看，美國確實是在收縮，其作為老大哥的能力也在減弱。然而，美國仍然需要聚焦，聚焦在哪裏？答案是美洲。美洲似乎回到了19世紀的門羅主義時代，當年美國試圖將美洲當作「美國人的後院」，並試圖將歐洲國家排斥在外。
美國國防部長最近訪問巴拿馬時聲稱，不能容忍中國在西半球擁有如此多的軍事力量。我聽了半天，中國在西半球到底有多少軍事存在？一艘軍艦都沒有。美國的這種態度表明，它試圖通過控制美洲來聚焦與中國競爭，將精力放在這一地區，這是一個巨大的變化。
「改寫歷史的中美之戰」三之二
原刊於香港大學中國商業學院微信公眾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標題為編輯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