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質生產力概念是國家主席習近平2023年9月考察黑龍江時首次提出的關鍵詞,陳坤耀相信,當時應該還未正式定性。到了2023年12月左右,中央經濟小組會議對此進行討論,概念開始成形。2024年3月,新質生產力成為兩會熱詞之首,方向就更加明確了。
3月底,創新科技及工業局局長孫東教授在立法會上答議員問,指出新質生產力的起點在於「新」,關鍵在於「質」,落腳點在「生產力」。不過,民間雖然湧現許多討論文章,但多流於虛泛,不少人只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灼見名家特別邀請經濟學家、嶺南大學前校長陳坤耀教授從理論及政策兩個層面,為我們進行深入導讀。
全要素生產率大幅提升
2024年2月《人民日報》發文稱,「新質生產力以全要素生產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 TFP)大幅提升為核心標誌。」所謂TFP,是一個通行多年的經濟學概念。陳坤耀綜覽所有關於新質生產力的文件及資料後指,這應該是首次有國內媒體探討新質生產力及其與中國經濟的關係,「它主張藉由技術進步,提高生產率的『質』,而不是增加勞動力或者資本投放的『量』。」
新質生產力早期直譯為New Quality Productivity,陳坤耀認為不太到位,經過《人民日報》解讀之後,正式定譯為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生產要素的新素質),唯仍稍欠具體。一個經濟發展的過程之中,究竟生產要素的比重是多少?技術進步的比重是多少?怎樣才可以推高經濟成長率呢? 這些問題一直未見有經濟學家現身詳細解說。
陳坤耀指經濟學上有兩大生產要素:勞動力(L)和資本投入(K),資本就是資本錢財,包括土地。L+K+TFP(即全要素生產率),即技術革新,整個經濟成長的概念就更完整了。
TFP 增長率,是指在全部生產要素投入量不變的情況下,生產量仍能增加的部分。經濟學家認為,TFP不僅是衡量生產要素的質量和配置效率的指標,也是判斷經濟增長質量的核心指標。
一般平頭百姓未必能看懂,新質生產力其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經濟發展理論,只是坊間鮮見正確深層解讀,不少人或會將新質生產力的「新」與「質」,錯誤詮釋為新產業或者創新,陳坤耀認為:「新質生產力跟經濟學上的成長模式(Growth Theory)相當吻合,或者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大經濟增長模式,去了解這個以國家戰略高度制定的長遠規劃。」
三大經濟增長模式
一、哈羅德-多瑪經濟增長模型(Harrod-Domar model)
陳坤耀說,這是古典經濟學派1940年代提出的經濟增長模型。它的要義很簡單:經濟成長的主要動力來自儲蓄,國家儲蓄多到某個程度,就會變為投資,有人投資,就會累積成為資本,帶動經濟發達。所以貫穿整個40、50年代,大家都一致認為:要發展經濟,一定要儲蓄投資。
有人認為這不是「正統」經濟增長理論,因其出現於1929至1933年大蕭條之後不久。
二、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
1950年代,美國經濟學家索洛(Robert Solow)提出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並採用了新古典科布-道格拉斯(Cobb–Douglas)生產函數,去解釋經濟總體的增長貢獻:
總產出(Y)爲全要素生產率(A)、資本投入(K)、勞動投入(L),以及兩投入在產出中所佔份額的函數(α和β分別爲K和L的相應貢獻份額),陳坤耀指,「新質生產力某程度上跟這模型相近,唯主宰經濟成長的核心─全要素生產率(A),至今仍難以科學界定,這也將是中國提出新質生產力要面對的難題。」
索洛模型又提出:一個國家的儲蓄率、人口增長率達到平衡狀態(steady state)時,就會進入瓶頸,唯有藉着技術革新這個外生(exogenous)變數才能突破。而當你不斷投資下去的時候,收益會呈現邊際產量遞減(diminishing marginal productivity)之勢。陳坤耀質疑:「按理,發達國家的總產出到達高峰後必然下滑,被上升期的落後國家追上,何解至今窮國仍窮,富國仍富,非洲、拉丁美洲的國民生產力仍處落後狀態?」所以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所預測的資本回報, 應該是一種接合式的(convergence)增長,由此又衍生出第三階段的理論。
三、新經濟增長理論(New Growth Theory)
1980年代,羅莫(Paul Romer)和芝加哥經濟學派重要成員盧卡斯(Robert Lucas)提出了一個新的經濟成長力量,即內生(endogenous)經濟成長模式,比起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更完整。經濟增長與勞動力、資本、技術進步三大要素互相關聯,不是外生的,而是內生的。其中技術進步是經濟成長的關鍵點,陳坤耀強調:「這不是指籠統的技術進步,而是針對人力資本的技術進步,也是新質生產力的關鍵部分。」
我們傳統相信生產力遞減定律(Diminishing Returns),但如果技術進步是跳躍式上升的話,足以抵銷甚至逆轉遞減定律,於是貧國愈貧,富國愈富的現象,也就解釋得通了。陳坤耀表示:「新質生產力規劃必須要有國家政策支持,因為要實現勞動力的質的提升,不是推出一些新產品或服務短期吸金就能達到,完全兩個層次。」
關鍵是如何提高人力投資的回報,同時維持生產力遞增而不下滑?
技術在進步,經濟貢獻愈趨複雜
習主席會在23/24年間提出新質生產力概念,有何玄機?陳坤耀說,「翻看歷史,2013年習近平就任國家主席時,第一次提出新常態,當時中國經濟面臨一個新階段,經濟快速成長的紅利已然見底,國家經濟增長要由每年10%調整到5、6%之間。」
「但隨着時間推移,中國面對國際形勢、地緣政治、新冠疫情等波譎雲詭的挑戰,國內經濟不只是放緩,甚至要保持新常態的經濟成長率,也要比以前更費功夫。」陳坤耀相信,這就是新質生產力出台的背景。
現在國內似乎都在追求提高TFP,但陳坤耀認為,單純提升TFP(A)是沒有意義的,為什麼?因為A的價值,視乎你如何計算勞動力(L)和資本(K)。如果將質量改變及技術革新都加進去L和K中,則愈先進的機器,技術含金量愈高,於是乎剩下的那個A可能會愈接近零。很多研究都有同一發現。
其實單是計算L已不簡單,究竟你是按人頭計算?按工時計算?還是按教育水平和資歷計算?今年投入的K,跟去年投入的K也有相對差異。陳坤耀舉例說:「50年前,我買下生平第一部計數機,大概花了700元,還只是最簡單那種,現在可能已跌到十元八塊,價錢還在下跌中。同樣都是一部計數機,對嗎?但價格只是以前的數十分之一,但技術含量卻提升了數十倍不止,你說,怎麼能簡單將L、K簡單地由技術進步因素中獨立開來呢?」
於是問題就變得很複雜,L和K的數值可以人為地影響A(全要素生產率),故A儼如一個無知指數(index of our ignorance),無從判定其核心內容及價值為何,如果將它作為新質生產力政策裏面一個重要的核心標誌,務必審慎。
一種生產力的躍遷
2013年對付新常態,任務比較簡單,只是擔心它有一個回報遞減,所以政策上要資金走出去、人民幣國際化、第二次改革開放、增加現代服務業比例等,都是應對新常態的宏觀經濟結構轉變。
今次局勢比11年前的新常態年代更嚴峻,單靠國際化、現代服務業成長並不足以應付,所以國家提出新質生產力,就是有個長遠規劃,透過技術革新,實現技術及回報跳級,藉此推動經濟成長。整個概念的精髓就在這裏。
總結一句,新經濟成長理論的框框裏,推動創新是必然的,問題是怎樣創新才能達到新經濟理論的目標呢?陳坤耀說:「新經濟成長理論很重視人力資本,我們可藉由教育、新科技、AI等,去提升勞動力的生產效率,另方面,勞動人口的年齡層、性別、性格等可以做很多調整。有學者提出,除了技術層面,我們還可以通過調整勞動法及戶口制度,提升勞動人口的流動性及素質,增加人力資本的生產力。」
引用新華社的形容,新質生產力代表「一種生產力的躍遷」,可算言簡意賅,一語中的。更多精彩內容,下期繼續,敬請留意。
陳坤耀教授 剖析新質生產力 系列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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