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韜與陳蒨瑩兩大比賽冠軍人物首次合作

千呼萬喚的一場演奏會，由兩位分別於這一兩年，在兩大世界級、極高梯次的最熱門樂器的比賽，榮獲冠軍的香港年輕演奏家聚首一堂，以小提琴、鋼琴奏鳴曲及獨奏炫技作品為主，作為香港攀上頂尖國際水平門檻的見證。鋼琴家沈靖韜與小提琴家陳蒨瑩，均在香港土生土長並學習，隨後再赴歐美深造並獲國際樂壇肯定。

對於陳蒨瑩，給我最深印象的——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說是十年八年前左右，一位英文名字Angela Chan的小提琴學生，曾以西貝流士（Sibelius）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的第一及第三樂章，分別於兩位世界級小提琴大師的大師班中獻技。當然，當時的她未瑧完美，但當大師提議她改善時，「話頭醒尾」的她，每每能即時仿效到八成以上，領悟力奇高！

而沈靖韜，即使他近年亦有回港演出，但筆者卻沒有到場欣賞。但回想他小時候的演奏，即使音樂感豐富，但可能是教出來的，卻感到他豁不出去，有些「困」！

貝多芬熱門的奏鳴曲

音樂會開首，是貝多芬（Beethoven）的熱門《C小調第七小提琴奏鳴曲》，音樂會的第一句旋律，由鋼琴開始。陳蒨瑩演繹這首奏鳴曲，整體上音量極為不足，很多時候運弓的幅度太小，有些時候在句末的音符，弓子運行更是不足以拉出合乎聽覺上預期的合理聲量，令樂句在演繹方面變成有頭無尾，嚴重影響音樂的表現和對作品風格理解的着眼。因為，無論是以今時今日演繹這首作品的要求，又或是以貝多芬寫作的手法而言，小提琴在這首樂曲中的地位，其實確實有極強的凌駕於鋼琴之上的氣勢。

話說回來，陳蒨瑩晶瑩剔透的發音，與莫札特（Mozart）作品風格有非常匹配的效果；但在這首貝多芬奏鳴曲中，質地的力量與變化卻太小。面對其實不算強勢的鋼琴伴奏，她在和聲上還是被鋼琴吸走了。或許，她這種色彩的演繹，更像在非正式音樂廳的沙龍式演奏，但以當晚在文化中心音樂廳而言，整個氣場卻表現不出貝多芬小提琴曲的氛圍。沈靖韜作為伴奏，配合了陳蒨瑩接近古典時期的風格，演繹上充滿自然跳躍的高雅感，音色的變化亦豐富，自然而流暢的表現，卻遠遠超出了筆者的預期！

易沙意與孟德爾遜的獨奏曲

陳蒨瑩選奏的獨奏曲，為易沙意（Ysaye）的《第五小提琴無伴奏奏鳴曲》，這首亦稍稍沒有其他幾首那麼流行或受歡迎。但曾作為羅珊德（Aaron Rosand）的學生，她亦可以說是易沙意的嫡系之一，不過未知陳蒨瑩有否獲羅珊德直接傳授演繹易沙意的樂曲。但就當晚而言，陳蒨瑩在這首無伴奏樂曲的表現，卻毫無疑問是完美而一流！

陳蒨瑩演奏這首作品，琴音非常飽滿，在雙音或和弦的色彩更濃厚，音程的距離、甚至是暫時轉調的音色，掌握得漂亮而優秀。在比較深沉的樂段裏，她的演繹氛圍是相較高雅的；雙顫音及十度，運弓的控制亦乾淨清晰。她在舞曲的部分，演奏更具趣味，跑句清楚，人工泛音亦輕巧準確。在左手撥弦後，至完結的急速段落，弓法的豐厚度與刺激的靈活性，更是無懈可擊！

沈靖韜選奏的獨奏作品，為孟德爾遜（Mendelssohn）的《升F小調幻想曲，「蘇格蘭奏鳴曲」》（Fantasie in F-sharp Minor "Scottish Sonata", Op. 28）。一開始，他無論在炫技部分還是抒情段落中，情緒的掌握都是從容不逼，帶着夢幻一樣的靈氣。而他在強悍的低音線條，左手捕捉的色彩，觸鍵具有彈性，力量反而有更強的感覺。

這首作品的情緒變化，梅花間竹一樣起落很大，沈靖韜由始至終從容而具有大氣的思緒，調節上相當迅速。而他在靈活而輕盈的高音區的處理，似乎是他最拿手的一環。而在最後急速的樂段，左右手要經常交替出現相似的樂句音型，技巧要求相對較高，不過沈靖韜處理這段有如常動曲的部分，一氣呵成的完整度，依然從容不逼，流暢而完美！

近代法國小品與布拉姆斯奏鳴曲

在每人各自兩首獨奏作品及合奏兩首奏鳴曲的計劃下，沈靖韜與陳蒨瑩壓軸演出前，添上近代的法國小品──短壽作曲家莉莉‧布朗潔（Lili Boulanger）兩首寫給小提琴及鋼琴的小品中的《夜曲》（Nocturne）。陳蒨瑩輕盈細緻的運弓力度、配合幅度不大的揉音，其實相當適合演奏這首樂曲。

他們全無休止地緊接布拉姆斯（Brahms）的《D小調第三小提琴奏鳴曲》──作曲家三首小提琴奏鳴曲裏氣場與層次最強、最多的一首。陳蒨瑩依然以她整晚主要的氛圍來處理這首作品，力量與情緒變化顯得相當不足。而這首樂曲的鋼琴伴奏，卻須要一個相當強勢的鋼琴家。沈靖韜雖未以凌厲的姿態出現，但他似乎已完全拿捏了作品鋼琴部分的和聲與情緒的精妙之處，所以整體上已完全是他在演繹一個標準而活現的布拉姆斯了。

第一樂章中柔弱與掙扎的對比，陳蒨瑩卻偏於弱的一面，弓法如是、力量也如是。到了第二樂章，主題其實最理想的情況應該是，每次不斷地醞釀，而且要一次比一次深。可是，陳蒨瑩一開始便已經像入了正題一樣，而且亦稍欠將主題首次呈現時而作好好交代的耐力。因此，當主題反覆再現時，深層次的感情便顯得不足，甚至過於圓滑了。

第三及第四樂章，在結構上可謂鋼琴伴奏的天下。沈靖韜亦不負所望，甚至應該說完全奏出了布拉姆斯剛毅而柔情的一面。作為德伏扎克（Dvorak）的前輩兼相惜之交，布拉姆斯在第三樂章稍帶諧謔曲風格的素材中，在連接的中段卻幽默地加入了德伏扎克常用的個人signature樂句。不過就當晚而言，作為主導的小提琴，陳蒨瑩卻小覷了這句用作紓緩及轉調、轉情緒的能量，因而只匆忙帶過。

而在火花四濺的第四樂章，在前幾個樂章已缺乏寬廣氣度演繹為大前提的陳蒨瑩，來到這裏就更感吃力了。應該要很「咬弦」的力量與稜角，但因為過於柔和的運弓，卻做不出味道，所以樂曲中的思緒強弱對比亦受影響了。相反沈靖韜似乎非常了解作品的結構與精神，在有限的力量框架下，展現出作曲家豪情與溫柔的兩面，技巧更是順手拈來、乾淨俐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