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在韓國釜山會面。會後評論，西方主流媒體大多認為是中國佔了上風。《紐約時報》說「中國運用籌碼贏得關鍵讓步」，還仔細描述了當習近平於上周四結束與特朗普總統的會晤走出會場時，「展現出一種自信的氣度──那是一個領導着與美國同等強大國家的領袖才會擁有的自信，一種能夠塑造任何協議條款的自信」（Who Walked Away Stronger in U.S.-China Trade Talks？）。《紐約時報》向來以尖刻批評中國為賣點，但報道這次習特會，卻出奇地抬捧習主席！
CNN（美國有線新聞網）的報道論調相若，其資深記者Simone McCarthy指：不管談判結果如何，「特習會」本身就象徵中國的勝利，中國以跟美國平起平坐的姿態，登上全球舞台，在聚光燈下展現經濟實力。
RFI（法國國際廣播電台）則引述法國《回聲報》報道，指「無論從談判形式、還是談判結果看，在與特朗普的會唔中，中國在外交與戰略層面均佔據上風，北京成功地掌控了節奏與議題⋯⋯無論形式上還是實質上，北京的實力都在這次會晤後得到提升」。
習特會到底誰是贏家？北京說得對，貿易戰其實沒有贏家。當中國拋出一招管制稀土出口時，美國和歐洲都為之震撼，美國也隨即拋出對華貿易徵100%關稅回應。這種「曬冷」式的出牌招式，說穿了就是極限施壓，特朗普於貿易戰裏就頻頻動用這一招對付其他國家。然而中國不吃這一套，一直都以強硬姿態回應，唯到最後，雙方還是願意坐下來談判。
特朗普在社交平台發文，以「G2」（兩國集團）形容他與習近平的會晤，是公開承認只有中國能夠跟美國硬鬥到底，其他大國都「不足為患」！而兩強相遇，如果都堅持不妥協，一場慘烈的貿易戰只會兩敗俱傷，中美都要承擔巨大損失。分析這次習特會，有幾個重要看點。
（白宮圖片）
不宜過分誇大會談成果
先從會談成果看。雙方表面上各取所需、皆大歡喜，但協議其實只是中美雙方同意讓步，各自收回「大殺傷力」措施，「休戰」一年。中國延後管制稀土措施一年；美國則下調對華關稅（保留剩餘的10%芬太尼稅，及對中國商品加徵的24%對等關稅繼續暫停一年），暫停對華海事、物流和造船業301調查措施一年。由於達成的各項協議都只得一年限期，換言之未來中美貿易戰的發展仍充滿變數。故此對習特會的成果，不宜過分誇大。
其次，中美領袖明年可能互訪。表面上看，這是兩國關係改善、對抗氣氛緩和的表現，唯實際上互訪的作用甚微。
特朗普回朝之前的美國總統拜登，在4年任內都沒有訪問過中國。反而特朗普在其第一個任期內的2017年11月8日，首次以總統身分訪華，當時中國以高規格接待，習主席特別把故宮「封場」接待特朗普夫婦。然而接下來發生的是，特朗普於2018年3月簽署備忘錄，根據美國1974年貿易法第301條，對中國進口商品徵收關稅，涉及商品總計達600億美元。到2019年5月，特朗普再宣布對另外價值2000億美元的中國輸美商品，徵25%關稅。
對特朗普可能訪華 毋須寄任何期望
可見，特朗普的貿易戰，在他第一個總統任期內就已經開打；只是後來出現新冠疫情，全球貿易大停頓、大混亂，令他的貿易戰攻勢無疾而終。從時序發展看，特朗普第一次貿易戰是在訪華之後才發動，可見訪華行的「積極意義」，其實並不代表什麼！美國反華國策基調已定，而特朗普作風翻來覆去，有前車可鑑，對他明年訪華之行，毋須寄予任何期望。
其三，從中美峰會後的反應看，美國比中國要來得興奮──特朗普在接受記者訪問時，特別提到為習特會打分，他說滿分是10分的話，這次中美峰會應打12分！此外，美方還刻意發放特朗普展示一張卡紙給習近平看，而從照片所見，習主席看得非常開心！還有電視上見到的是會議後特朗普靠近習主席，在耳邊說了幾句。到底他說了什麼，外界不得而知，但他表現出的姿態，則明顯是希望釋放出他跟習主席是「好朋友」，而他對會談成果則十分滿意。
相比之下，中國在習特會之後的聲明低調平實。新華社的新聞稿引述習近平稱「兩國經貿團隊就重要經貿問題深入交換意見，形成了解決問題的共識」。其後國家商務部列出協議的具體內容，包括中國同意暫停稀土管制一年；中美雙方同意共同打擊芬太尼相關毒品；此外，中方相應暫緩對美國反制中國海事、物流業的301調查一年。
跟美國打交道這麼多年，中國肯定摸清了美方對華政策的思路、手段、措施。從奧巴馬時期開始，美國調整對華政策（重返亞洲），針對中國的攻勢一波接一波。不管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美國的基本對華政策都沒有分歧，一致認為中國是美國的戰略競爭對手，因而處處封殺。今次習特會前，特朗普刻意向中方示好的姿態，矯揉造作，卻掩飾不了美國的險惡用心！
中美長期競爭、對抗，已是無法逆轉的趨勢。美國哪個黨上台、誰當總統，都不會有根本改變。特朗普在習特會之後的興奮表現，與其說是對華態度友善，不如說是因為美國國內有強大壓力，要求放緩對華的激進措施──由於中國停止購買美國大豆，令美國農民陷入困境；聯邦政府停擺，也令民眾怨氣日深。至於稀土供應一旦受阻，美國的半導體業也將受到重創。衡量得失，美國必須向現實屈服，跟中國達成協議，紓解美國國內壓力。
競賽關鍵仍是核心技術創新能力
美國要向現實低頭，放寬對中國的貿易限制和降低關稅，是否意味美國是這一輪貿易戰的輸家？
評論界一致認為，中國手中的「稀土牌」是制勝關鍵。中國對稀土實施的管制，令美國陷入被動，因為美國經濟對中國稀土的依賴，遠遠超過中國對美國大豆的需求。然而，全球經濟競賽最關鍵的，仍是核心技術和創新能力。原材料如稀土，即使如何珍貴，唯總不可能無法取代。正如當年能源危機的「主角」石油，雖然被中東等產油國壟斷供應，不過隨着科技進步、能源多元化，石油已很難成為貿易武器克敵制勝。
中國打出稀土牌之後，美國和西方國家會否重推二戰時期的曼哈頓計劃，聯手開發中國以外地區的稀土，甚至研發另類可替代稀土的半導體材料？
二戰中期，美國、英國及加拿大聯手研發原子彈，希望追趕納粹德國的軍事技術，取得壓倒優勢。現在美國也四出尋找其他國家合作，開發稀土資源。七國集團（G7）也計劃成立一個新聯盟，致力抵禦中國在全球關鍵礦產供應的壟斷地位，以保證諸如人工智能（AI）、導彈等尖端領域不受中國供應的影響。
美國爭取到中國推遲一年實施稀土出口管制，很明顯只是為了「買時間」，部署另闢供應來源。最近的消息是美國已經於10月公布與澳洲達成戰略協議，投資數十億美元開發礦產供應。
（Shutterstock）
勝出主戰場 方是真正贏家
曼哈頓計劃是以舉國之力的方式，集中大量人才、資金，專攻一些仍在探索的重大科學問題。曼哈頓計劃的方程式正不斷伸延，稀土之外，另一個戰略項目就是AI。
去年11月，科企OpenAI發布了一份美國AI戰略藍圖，美國加大對AI的投資，而美國國會則更進一步，希望複製二戰期間曼哈頓計劃的成功模式。
另一方面，中國的十五五規劃也在中美貿易戰持續之際，把科技自主與擴大內需作為國家核心戰略。
中國雖然無曼哈頓計劃一類的模式，唯舉國體制對中國來說則絕不陌生。中國計劃到2030年將核心AI產業擴大至逾1400億美元；於半導體領域，中國則加速國產化。可以說，稀土戰只是中美競賽過渡時期的較量；AI及新科技才是爭勝的主戰場。在主戰場勝出，才是中美貿易戰的真正贏家。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