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Jan 03 2025 23:59:59

缺乏非病理支援 心理輔導欠法例監管──專訪輔導心理學家 談香港情緒支援體制

目前的精神健康機制有什麼問題?社會支援是否充足?如果不幸遇上有人需要及時的專業支援,作為親人或朋友的我們又可以怎樣說服對方?我們繼續訪問五位輔導心理學家方婷、黃麒錄、郭倩衡、黃家盈、余鎮洋。
採訪:劉思鉻(撰文)、林菁雅(剪接)、郭梓燊  攝影:文灼峰

承接前文:〈在一念間 建立港人的心靈避難所──香港自殺率高企 輔導心理學家教你如何識別高危者〉

前文提及社會溝通模式轉變,人際關係愈發冷漠、隔閡重重,當有人受到情緒困擾時,也未必能及時宣洩,自殺率也不斷上升,引發政府關注。行政長官李家超連續兩年在《施政報告》提出要「促進精神健康」,包括推行以學校為本的分層應急機制、培訓精神健康推廣大使、健康心靈先導計劃,並要求在年底完成制訂「精神健康分層護理模式」,建立轉介機制等。

目前的精神健康機制有什麼問題?社會支援是否充足?如果不幸遇上有人需要及時的專業支援,作為親人或朋友的我們又可以怎樣說服對方?我們繼續訪問五位輔導心理學家方婷、黃麒錄、郭倩衡、黃家盈、余鎮洋。

五位輔導心理學家(左起)余鎮洋、黃家盈、方婷、郭倩衡、黃麒錄今年推出著作《一念間》。
 

情緒支援體制 頭重下輕 

談及公立醫院精神科,他們指出新症起碼要輪候一年半至兩年,病情可能因拖延治療而惡化。而坊間的電話或短訊輔導服務則可能無法應付晚間的緊急需求,或因提供服務的只是義工而素質參差。

社會福利署目前透過外判形式營運精神健康綜合社區中心,另外地區康健中心也開展了健康心靈先導計劃,但整個體制仍然有「頭重下輕」,以醫療為主、預防為輔的形象。不少社區仍很抗拒相關計劃和設施,也有憂慮精神病紀錄影響應聘工作。黃麒錄強調,未來港府要優化保護網,增加輔導員和社工支援,提供一般服務,「醫生很重要,但未必下下一來就要找醫生」。

余鎮洋則認為地區康健中心不足夠,而社會大眾普遍不知道從何找到輔導。黃家盈建議非公營的慈善基金可以投撥資源加開服務點,並僱用受專業訓練的人士,「最好齊team」,即包括不同類型的心理學家。方婷建議,臨床心理學家可專注幫助精神病患者,教育心理學家則針對學校建議配套,輔導心理學家在社區裏幫助人維繫情感連結,職場心理學家則負責職場上的問題。

方婷指出心理學家可細分不同專業,有預防也有治療導向。
 

輔導心理學家 非病理化角度入手

不少人聽到心理學家便聯想到精神病,但余鎮洋解釋心理學家也有許多範疇,臨牀心理學家比較聚焦疾患、在醫院體制裏提供治療,而他們這群輔導心理學家則扎根社區、着重預防,從非病理化角度入手:「大家都會經歷情緒的高高低低,這是很正常的,可以及早由專業人士疏導,毋須等到精神疾患出現才介入。」他表示,他們比較專注分析事主在人生經歷過程造成的影響,另外透過科研了解如何透過某類社區活動或介入模式,幫助大眾理解自己的情緒狀況。

方婷指出,心理學除了探討如何治療人心,更有發掘人的優勢和提升幸福感的目標。而輔導心理學家焦點則放在後者,正如近年很多人提倡的「正向心理學」。她建議心理輔導的知識可以用來培訓老師。而他們也可以進入更多學校和社區做預防工作,教導人儲存心理資本,提升抗疫力,因為現代人心靈很貧乏,「就像我們不懂儲錢,當遇到突發事情需要一大筆錢就很容易破產。」這個正正也是輔導心理學家和其他心理學家不一樣的部分。

余鎮洋指出,70年代香港在輔導專業培訓上是領先亞洲大部分地區。
 

跨專業合作 完善學校保護網

余鎮洋指出,70年代香港在輔導專業培訓上是領先亞洲大部分地區,許多鄰近地區如中國內地、台灣、菲律賓都有許多學校赴港參考,目前已經立法規定學校都需要有輔導員駐守、或有監管心理學家;澳門也早於1994年已正式將具備心理輔導專業背景的人員,納入教育體制之內擔任學生輔導員,但香港仍然未能跟上。他建議政府善用現有人才:「近年政府寧願聘用精神科護士進入學校,但其實有很多受心理輔導專業訓練的,沒有被納入在體制內。」

黃麒錄認為,跨專業合作可以令到保護網更加完善,例如學校可能要就某些個案召開會議,先由學校老師、教育心理學家評估,然後輔導心理學家幫忙制定個別化教育計劃,同時專科老師、家長會討論如何在家、學校和社區提供支援,令小朋友的精神健康有所成長,「不是全部事情可以由一方自行解決。」

黃麒錄認為,跨專業合作可以令保護網更加完善。
 

樂意接受法例監管

郭倩衡提醒,目前在香港進行心理輔導欠缺法例監管和註冊,只有如香港心理學會等行業機構認證。出現一些可能只完成數十小時的坊間課程,就可自稱為輔導員或心理學家,變相市民享受的服務得不到保障,或錯失治療的黃金時機,甚至令事主的精神健康惡化。

她說:「我們很樂意接受註冊監管,包括提交註冊費用和滿足持續進修時數。因為有時真會收到一些爛尾的個案,對方給了事主一些很奇怪的建議,例如只要工作就會變好,事主打了四份工卻愈來愈抑鬱,其實沒有幫到他。」

她認為法例可以界定清楚何謂專業輔導、市民有什麼權利,例如專業人士進行輔導前,須要事主簽署知情同意書,例如當事主有自傷或自殺的念頭,須在緊急情況下容許他們不遵守保密協定,報警處理以保障事主的生命。方婷補充,心理輔導員和輔導心理學家為兩個專業。

郭倩衡表示,只有學會認證並不能保障市民得到合規服務。
 

朋友疑似有幻覺要怎麼做?  

精神病症種類繁多,常見的精神健康問題有焦慮、抑鬱、鬱躁等;有些涉及成長經歷,如自閉症、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等。而比較嚴重的有精神分裂、妄想、產生幻覺等。郭倩衡表示,這類較須急切處理、偏向生理上的問題,須盡快交由醫生處理,透過藥物幫助減輕症狀,穩定病情,之後(輔導)心理學家才能介入。「如果未處理到妄想等情況,其實一直跟事主聊天反而可能影響了他,又或深化一些錯誤的看法。」她表示,如果輔導心理學家要接手相關個案,應該需要由醫生轉介。

作為親人或朋友,余鎮洋建議要先讓案主感覺你明白他的處境,並透過查問來掌握更多資訊,才能建立一份連繫,給建議才能讓他「聽得入耳」。「讓他認知到有些情況,不是自己或普通身邊的朋友能夠處理,而需要有專業人士幫助,這樣他們會較願意走出那一步,甚至你可以一起陪他預約去看醫生和應診。」過程中,最重要是給他們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去面對困境。

方婷補充道,身邊人不要和他爭拗,到底他的感覺是否屬實,因為這樣反而變成推開事主和自己的距離。「萬一他很抗拒精神科醫生,找家庭醫生也可以,他們一聽到(癥狀)就懂得幫你。」

偏向生理上的問題,須盡快交由醫生處理。(Shutterstock)
 

人生該怎麼走 沒有標準答案

作為輔導心理學家,每天都要吸收其他人的負面情緒,很難不影響自己。到底他們如何堅守自己的信念?方婷認為,我們正身處在後現代主義主導的社會,人生該怎麼走,沒有標準答案,「每個人經歷的都是真實」。她舉例,曾經有一位單親媽媽,面對患有思覺失調和自殺傾向的孩子,表示「如果他出什麼事,我一定會跟着跳下去」,令方婷感到很震撼。她說:「我沒有經歷過她所經歷的,怎可以隨便提供建議?」表示要尊重對方之於生命的自主權。

郭倩衡說,有不少故事都是很慘烈、悲壯,幸好她們不斷訓練自省覺察的能力,例如自己會以收拾房間來detox,亦有人選擇聽音樂或靜下來,各適其適。否則很容易造成「替代性創傷」(Vicarious trauma),完成代入了對方的角色而忘記了自我,以至無辦法提供一個專業的意見給事主。這個對於周遭有陷於情緒困擾者的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警惕。

黃家盈說,學會珍惜在輔導室裏跟事主這段真實相處的關係。
 

世界這麼大 總能找到火花

黃家盈說不少個案都十分令人感觸,有些至今回想起來仍很震撼,即使他們受過專業訓練,受理初時也難免感到手足無措,而須慢慢調整自己的心態和角色。在好好照顧自己之餘,更學會珍惜在輔導室裏跟事主這段真實相處的關係。

她認為人與人之間能夠真誠交流是很難得的,對方願意傾訴自己的心事,輔導者也願意百分百承接對方的感受,從這意義中也會得到力量和滋養。「整段輔導關係是上上落落,你跟他走同一段路,真的感受到傷心無助,但我們的專業,也會幫助我們抽身出來,帶着他走一段路。所以這麼多年,我們也不會累到選擇不做了。」而能夠成功用自己所學幫助到對方,更是賦予了生命價值。

余鎮洋則認為尋找人生的價值,和電影《靈魂奇遇記》中尋找到火花(spark),想活下去的熱情和心態很類似。不少人在一念間可能認為世界和自己「sync(同步)唔到」而喪失動力,但他認為世界這麼大,總有找到你想要的體驗。

記者用一句總結整個訪問:「共勉之!」

《靈魂奇遇記》劇照
 

「動盪時代裏重拾人生」系列 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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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