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點滴──金庸曾受惡意抨擊

金庸小說譽滿華人社會，也翻譯不少外國文字，行銷外地。而金庸小說的價值，不光是江湖上刀光劍影的爭霸，而是剖析世情的得失無端，人生命運的播弄，人性幽微的探索，文學性的意義高於一般小說的故事。正如多年前荷李活電影「教父」系列，並非寫外國黑社會爭霸的盛衰，而是命運和人性抉擇的文學性電影，其中成就，至今仍不可多得。

話雖如此，但筆者並非說金庸小說完美無瑕，而是大醇小疵，瑕不掩瑜，才能使絕大多數讀者再三回味，掩卷讚歎。但世事有正則有反，有譽必有毀，終於有人站出來攻擊抨擊金庸一番。這何以如此，又以何論據去抨擊大作家呢？

只憑愛惡 踐踏別人

金庸在得到極高榮譽之時，開始受到一批文人的攻擊。2000年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人妖的藝術？金庸作品批判》，內容說金庸小說為了獵奇、吸引讀者，創造了一系列似人非人，似神非神的一大批各色各樣的怪物，以「人妖」一詞來形容最為恰當。

此外，作家鄢某（此等無理謾罵別人之作者，姓名不宜出現於文壇之上）批評金庸小說也較激烈，表示無法接受北京大學對金庸的推崇。他在廣州《南方周末》寫了「拒絕金庸」。文章說：「我的理智和學養頑固地拒斥金庸，一向無惑又無慚。」又說「我固執地認為，無論什麼文學天才用生花妙筆把一個用頭走路的英雄或怪人寫得活靈活現，我都根本無法接受。」

這兩位先生對金庸小說的評論，只反映個人的喜好和胸襟，站在小朋友看故事的境界。使人懷疑他們究竟有沒有讀過一整本金庸小說，也見不到評論文學性小說的基本學問和修養。

譽之極致 謗亦隨之

為文攻擊表現積極而引起注視的，先後有北京作家王某和北京教授袁某。王某在2000年「我看金庸」中叫陣。文章長3000餘字，內容有三個要點：

甲、這些年、四大天王，成龍、瓊瑤電視劇和金庸小說，可說是四大俗。            

乙、讀了七冊版本的《天龍八部》，得到糟糕的體驗，小說情節重複，行文囉嗦，見面就打架。

丙、金庸很不高明地虛構了一群中國人的形象，給世界很大的誤會。

文章奇怪的地方是首先標明讀了「七冊」的金著，而內容亦沒有具體評述該書的任何人物和情節。隨之仍是狂言再三。依筆者看來，其實王某從未讀過金庸作品，才口出此等無稽之言。

王某在事件前在北京是較有名氣的作家，他這樣攻擊金庸小說，可說一石擊起千重浪，文壇立即掀起風波。在電腦網絡上擁王派和擁金派出現對陣罵戰，爭駁之激烈甚而涉及人身攻擊。事情發生了，兩位當事人的態度怎樣呢？金庸在同年11月5日用傳真回答《文匯報》的採訪，主要內容是：

甲、對「四大俗」之稱深自慚愧。

乙、早置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四順四逆於度外。

丙、內地版和台灣版的《天龍八部》都只有五冊，不知王讀的七冊版在什麼地方買。

金庸言下之意是王讀了盜版書，讀了盜版，便說了瞎話。後來王某出了一篇公告，算是道歉，承認意氣攻擊，鬧劇隨之落幕。

王某又何以如此呢？有人說，他勢如中天時，姿態超然。後來表現下降，便將矛頭攻擊金庸。想借名家抬高自已，最好引起筆戰，引起大眾注意，藉此抬高自己名氣。現在看來，可憐多於可恨。

未讀小說  憑劇情罵金庸

王某罵金庸可說一時意氣，鬧劇一場。但北京教授袁某痛罵金庸，卻是大舉張羅，連珠發砲。他先後在香港出版之《香江文壇》發表幾篇責難金庸的文章：袁氏諸文論點只表個人之愛惡，而其中以「新劍仙派武俠小說家金庸」一文對金庸小說較有具體的指責。

甲、內功是金庸小說的最大特徵，內功是消極浪漫主義的描寫，給人印象不是美感而是恐怖。

乙、金庸對愛情描寫是致命傷，描寫並非現代意義的愛情，而是一妻一妾、一妻多妾的齊人之福。 

丙、戲說歷史，先歪曲史實，再拔高武俠人物。

從創作小說角度而言，從欣賞小說而言，袁文的立論不能成立。因為若成立，許多古典小說如《西遊記》、《紅樓夢》、《三國演義》等全無意義，都不會成為文學作品。

教授袁某立論失當主要由於兩個因素：一是未有豐富的創作小說經驗，二是其本人對古典小說認知不深，視野不廣。有關文章論據不足，只可視為意氣之作。香港作家潘國森在2003年浙江嘉興金庸小說國際研討會上發表論文，指出袁某所著專門抨擊金庸小說之《武俠小說指掌圖》，錯誤百出，讀後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見下：

袁先生說的「無尚神功」並不存在，「華山派意念神功」、「獨臂神尼神功」……都從來沒有在金庸小說中出現過。袁文又說「中神通周伯通不愧現代醫學先驅，他被人打斷了腿，扔到東海一山洞中……成了瘸腿大仙，一下子飛到了西亞中東……」

潘文又說「袁先生要當個金庸小說讀者也不可能合格」，原因是「袁先生若不是亂抄書，便可能拿着電視劇的改編內容來做文章。（其實凡金庸迷都知道中神通是王重陽而非周伯通，而他只是被困桃花島。袁某連金著這樣重要的人物和情節也弄錯，可見對金庸小說認識的膚淺和虛構。）

浪漫派小說  與現實有距離

金庸小說是浪漫派的創作小說，若依常規常理而審度，有些地方都會說不通，一些動作人類的體能確實也辦不到。原來小說中的真，和現實生活中的真有一段距離。最重要的是小說有沒有內涵，和寫作的水平到不到家。若對超現實的浪漫小說描述大表不滿，而大舉攻擊，這只可以說批評者眼界太窄，對中國浪漫派小說認識不深，對古典小說不認識。

金庸小說有情節犯駁，連金庸自己也說「很多俠客在江湖上走來走去；也不偷也不搶，可老是身邊有錢，這也講不過去。」金庸自己對原作一改再改，便是視作品仍有瑕疵的最好證明。但金庸小說富有內涵，文筆精煉，寫作手法高超而充滿藝術感。

金庸小說不是不可批評，不過要理據充分。但無論是想揚名或洩妒，或什麼原因，而肆意謾罵攻擊，便失卻一個文人的人格。

按：本文2025年6月修繕脫稿。有關金庸被無理抨擊，可詳見三聯書店出版之拙著《金庸小說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