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承辦APEC是我們國家國際化的標誌。這對深圳下一步的國際化意義重大。深圳可以藉此實現從「物的國際化」到「人的國際化」的躍遷。
就物的國際化而言,深圳不僅是全國的標竿,也是全世界的標竿。從早期的「兩頭在外」加工業到現在的生物醫藥和人工智能,深圳和世界是一體的,我們的產品走向世界各地,世界各地的產品也走向深圳。但是,下一步深圳不能停留在物的國際化層面,我們必須實現人的國際化。這不僅是深圳作為國際化城市所需,也是國家高水平開放所需。
就人的國際化而言,深圳還遠遠不夠。較之世界上其他國家的一線城市,例如美國紐約、英國倫敦、日本東京、韓國首爾,新加坡等,深圳的「欠國際化」肉眼可見。深圳擁有第四次產業革命所需要的大量的技術和產能,但如果要成為第四次產業革命的領軍城市,深圳不僅需要這些技術和產能,更需要國際化的人才。因此,深圳不僅要培養大批懂得國際事務的人才,還要為其他國家培養懂得中國的人才。深圳國際化水平的躍遷不僅需要領導層的引導,也需要廣大民眾的認知。在這方面,類似APEC這樣的國際會議,其作用怎麼強調也不為過。

反向賦能APEC:理解成員關切
下一個問題是:深圳如何通過APEC會議賦能APEC成員經濟體?這就要求我們深刻理解APEC成員關切的是什麼,或者它們面臨的是什麼。
APEC發展速度很快,而且比較順利。但很多問題也逐漸暴露出來,例如APEC成員中既有發達經濟體,也有發展中經濟體。以前,富裕經濟體要求低關稅,而發展中經濟體為了保護市場則傾向於高關稅;但現在,即使是富裕經濟體如美國,也開始實行高關稅。很多年來,在削減關稅問題上內部矛盾愈來愈明顯。如果關稅不僅不能下降,而且提高,那麼與APEC的目標背道而馳。
再如,APEC已有21個正式成員,還有多個國家和地區要求加入。客觀分析,成員愈多愈難達成共識,更難形成集體行動計劃,從而放慢自由化過程。在接收新成員問題上,關稅低的成員與關稅高的成員持不同意見。
儘管諸如此類的問題很多,但我認為無論是發達經濟體、還是發展中經濟體,所有成員所關切的問題的核心是發展,一是內部可持續的發展,二是成員之間發展的均衡性。同樣重要的是,APEC是非正式高官會議,是表達不同意見的論壇,透過表達和討論來形成共識,這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正式會議更為重要和有效。儘管一些國家對WTO不感興趣,但對APEC依然有興趣。運作得好的話,APEC的一些經驗可以應用於WTO從而復興這個最重要的國際經濟組織。
在發展方面,深圳的經驗非常值得APEC經濟體參考。有幾件事情是我們可以做的。

深圳可以做些什麼?
第一,深圳要講好自己的故事。
深圳的經驗表明,只有開放才能獲得發展。這其實也是近代以來世界經濟的總體經驗。近代以來,儘管開放並不能夠保證一個經濟體的發展,但如果不開放,一個經濟體就沒有發展的可能性。開放是否成功取決於一個國家的開放方式。如果要成功,一個經濟體就要制訂符合自己國情的開放政策。深圳從早期「改革開放窗口」到現在的「先行示範區」的演變,從早期的「兩頭在外」到現在全產業鏈和供應鏈的形成,從早期的「山寨版」到今天的原創,這些經驗不僅可以提升諸多發展中國家對開放政策的信心,也可以為這些國家提供方法論的指導。
第二,深圳需要總結踐行高水平開放的經驗,推動APEC成員的高水平開放。
今天,深圳正經歷着從要素流動型開放向制度型開放的深刻轉型,在諸多領域,深圳都可以率先踐行制度性開放,例如深圳可以成為亞太數字貿易新規則的試驗田,利用APEC數字貿易倡議,探索數據跨境分類分級管理;共建亞太數字基礎設施,提升區域互聯互通水平。例如儘管各國都在加緊發展人工智能,但人工智能的風險也愈來愈高;深圳是我國人工智能發展的高地,並且在探索一條發展與安全的模式上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深圳可以和各國分享,共同塑造人工智能規則。
再如,深圳可以構建亞太經濟體綠色發展的區域合作平台,對接APEC綠色增長議程,建設低碳技術轉讓中心;推動綠色標準互認,打造亞太綠色供應鏈樞紐。又如深圳可以利用APEC創新城市網絡,構建跨境研發合作生態;吸引APEC區域創新資源,共建開放型創新體系。諸如此類的領域既是深圳的發展重點,也是亞太經濟體的發展所需要的。類似這樣的領域有很多,都可以成為構建亞太經濟體創新共同體的關鍵節點。
第三,更為重要的是深圳要代表國家向APEC經濟體展示,中國式現代化為什麼是不同於西方現代化的另一種選擇。
現代化的理念產生於西方文藝復興,成熟於啟蒙時代,而物質現代化的進程開始於英國的第一次產業革命。之後,現代化從西方逐步擴散到世界各地。近代以來,沒有國家不追求現代化的,但只有少數國家成功了,大多數國家並不成功,失敗的國家也不少。這是和現代化擴散模式有關。因為現代化首先發生在西方,不僅西方國家把現代化視為是西方化,後發展中國家也把現代化視為是西方化。這就產生了很多問題。

西方排他模式的體現
就現代化擴散而言,西方現代化範式的主要特征表現為排他性。就內部發展而言,西方範式的確很成功,尤其在早期。但西方在自己成功了之後,在擴散過程中,從經驗看,西方有兩種政策選擇:第一,把自己爬上去的梯子抽掉,不讓人家也爬上去;第二,透過「幫助」他國發展來控制他國內部發展。
而西方排他模式主要表現在幾個方面:
一、現代化本來就是經驗和體驗,但西方把現代化上升成為一種意識形態化,形成各種體現西方價值觀的意識形態,1990年代之後所謂的「華盛頓共識」就是典型的例子;
二、現代化擴散的「條件性」(conditionality)即西方把對外的投資貿易附加上很多條件,只有接受國接受了這些附加條件,才能開啟與西方的投資貿易;
三、西方相信自己的現代化模式具有普世性,在把自己的現代化模式擴散到其他國家的時候,把自己的各種制度體系強加他國之上,使他國成為「西方式」或者「類西方」國家;
四、投資貿易的工具化,在「幫助」他國發展的同時,在各個方面控制他國;
五、一旦他國的現代化模式對西方模式構成挑戰的時候,西方就圍剿和圍堵,把相關企業扼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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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現代化能契合APEC最終目標
中國式現代化則不同。正如十九大所總結的,中國現代化模式表現為既獲得了發展,也保持了獨立。中國式現代化的成功在於其具有兩個本質性特征,一是在擁抱世界的同時走自己的路,二是在自己發展起來之後,把自己爬上來的梯子伸出去,幫助其他國家也發展起來,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
對那些致力於謀求發展的APEC國家而言,中國式現代化的意義可以用孟子的名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來形容。「窮則獨善其身」指向內部事務,當國家窮的時候,需要反思自己為什麼會窮,如何擺脫貧窮狀態。「達則兼濟天下」指向外部事務,當國家富裕起來之後,就要思考如何去幫助別的國家也得到發展。
儘管孟子的這一名言指的是個體層面,但也是可以用到國際層面。在一國內部,如果社會群體之間的貧富差異變得過大,社會過度分化,那麼不僅這個社會的發展是不可持續的,而且這個社會本身也是不可持續的。國家之間的關系也是一樣的,當國家之間的貧富差異變得過大,國際社會就會過度分化,不僅貧窮社會很難實現發展,富裕國家的發展也是不可持續的。
因此,跟西方在自己發展起來之後,就把自己爬上來的梯子抽掉而不讓其他國家也爬上來不同,我們在自己發展起來之後,就把自己爬上來的梯子伸出去,不僅容許、而且幫助其他國家也爬上來。
因此,近年來針對國際事務,中國已經提出了四大倡議,即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全球文明倡議和全球治理倡議。這四大倡議不僅是對中國式現代化外部環境的總結,更是中國對構建未來全球秩序的展望。作為一個世俗文明,中國的使命是內部追求現代化,外部追求和平,最終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我想,這和APEC的最終目標是高度契合的。
簡單地說,APEC的深圳機遇可以概括成為兩句話:
第一,作為中國最為開放的城市,深圳要借助APEC來實現自身在下一階段開放領域的躍遷,引領中國的高水平開放。
第二,作為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開放表達,深圳要通過APEC傳達其開放帶來進步的核心價值,並基於自身踐行高水平開放的經驗,向APEC其他經濟體提供可複製、可推廣的制度型開放經驗。
〈深圳的APEC機遇〉二之二
原刊於「大灣區評論」微信公眾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