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月筆者去欣賞香港小交響樂團的音樂會，其中有兩場均為音樂總監柏鵬（Christoph Poppen）擔任指揮。9月的一場主打德伏扎克（Dvorak）的經典鉅著《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其實有點令人失望，所以筆者打算再聽多幾場，再作論斷。
後來他們演奏拉赫曼尼諾夫（Rachmaninoff）的《第三鋼琴協奏曲》，但筆者卻剛在澳門，去聽另一位鋼琴家演奏同一套作品；之後回港，柏鵬就與鋼琴家格德耶夫（Alexander Gadjiev），演奏同樣是拉氏的《第二鋼琴協奏曲》。基本上德伏扎克的《大提琴協奏曲》、及「Rach 2」，都是筆者從十來歲就非常喜歡的樂曲，期望當然亦會較高。
冷門曲目開場 作品風格多樣
9月27日的場次，柏鵬安排了幾首較冷門的作品在上半場演出，分別將木管組與弦樂組，獨立抽調出來「考試」。李察・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的《降E大調管樂小夜曲，作品7》，這首典雅得仿如莫札特（Mozart）或貝多芬（Beethoven）風格的樂曲，但和聲的豐厚，始終就是浪漫時期的標誌，因為，圓號組剛好總動員，還要有低音巴松管的演奏。團員們在柏鵬的帶領下，整體的感覺相當好，線條上的各有本分、到融合一起所產生的濃郁感，團員在這首簡短的抒情樂曲的演奏，既美而有節氣，令人相當欣賞。
而在另一首木管小夜曲演出之前，曲目安排上卻來個強烈對比。當代作曲家謝爾西（Giacinto Scelsi）所寫的《噢嘿：創作原則》1966 （Ohoi : The Creative Principles for 16 Strings）為香港首演。對於這位陌生作曲家的作品，柏鵬大師多年前曾領導歐洲的樂團灌過唱片。整首作品其實也是較難令人代入的，就那種欠缺旋律、但講求奇怪和聲的無調性新音樂。
當然，1966年距今已近60年，但對於腦袋來說，仍然是很「新」。而團員的演出，筆者認為無了期的極不協和長音，再組合成近似協和，而又再不協和，講求的是耐性、以及運弓的平衡與穩定，除此，作品已沒有什麼令人動容的感覺。
樂團演繹優雅 單、雙簧管表現出彩
在這首令人魂神散亂的樂曲後，木管組選奏了莫札特的《第十小夜曲，K.361「大組曲」》（Grand Partita）中的三個樂章。剛才所說李察・史特勞斯管樂小夜曲的和聲非常豐厚，但莫札特這首亦稍為脫離古典時期的清雅，具有超乎理解的豐厚低音聲部，比在音樂廳所聽到的其他一般莫札特作品相當不同。
一般情況下高音是較易聽得到的，但因為這套作品原本為作為戶外演出而創作，所以大概莫札特要加重低音來平衡吧！第一樂章因為對比較大，原本擔任主奏的雙簧管組及單簧管組在甜美的主題，都相當典雅；而當進入後半部時，不同聲部穿插的線條，在各司其職的情況下，平衡度相當分明，活力的表現亦令人精神一爽。
筆者對於他們在第三樂章的《慢板》（Adagio）演出，淡雅的互動重奏效果，顯得非常古典而漂亮，所有樂器的音色都非常動聽，合作上的一線條接另一線條亦相當好，伴奏的底層節奏亦連綿。而在相較著名的第七樂章，在迴旋曲的風格上，團員似乎較傾向強悍豪情的氛圍，不過整體來說中間穿插的一些精緻的素材上，基本的優雅卻依然相當明顯。
葛羅美斯演奏溫婉大氣 盡顯德伏扎克曲風
下半場的德伏扎克《大提琴協奏曲》，擔任獨奏的是德國年青大提琴家葛羅美斯（Raphaela Gromes）。對於這首大提琴獨奏經常非常容易被樂團聲浪而顯得渺小的樂曲，葛羅美斯似乎已經用盡了最大的力量與氣場，音量雖不算最強，但飽滿而豪邁的琴音，正好就是演繹德伏扎克樂曲的必然條件。
葛羅美斯對於溫婉而大氣的抒情、或剛直端嚴的素材，她都能夠非常自然地穿梭，德伏扎克的音樂語言，對她來說其實已是掌握得易如反掌，技巧上基本上亦靈活而乾淨；如果在整體的音量上都可以加強的話，那就可以說能成為極優秀的演繹了！
不過，柏鵬指揮這首樂曲，到底是為了讓獨奏獨領風騷、還是在平衡與音量上拿不定主意，這倒令人有些不得其解。最大問題是這首樂曲的樂團部分，即使往往比獨奏強，底蘊上卻必然是光芒而狠勁，但可幸是卻不會與獨奏同步出現的。
因此，柏鵬落點的經常不穩定，令樂團部分難以整齊地奏出一刀切的輝煌色彩與能量，卻令樂曲的整個氛圍，處於慵懶鬆散的感覺，與作曲家的預設風格出現差距，這可說非常可惜！葛羅美斯加奏她曾灌錄，由Julian Riem改編給大提琴演奏Hanna Havrylets的 Tropar, Prayer to the Holy Mother of God 。她深沉而成熟的演奏，的確動人。
柏鵬與樂團攜手 展現管弦樂團風範
柏鵬在11月8日的主打拉赫曼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音樂會裏，卻有另一番光景。聞說這一場門票一早就賣光，這大概是觀眾慕名近期兩大鋼琴比賽之光環而來。當然，熱門的「拉2」，亦不無關係。
音樂會開始時的新作品，為樂團委約本港年青作曲家蘇浩慈所寫的《城市聲景的五種情況》。作為以即時由作曲家「演奏」播放「雜聲」音響、時而混合樂團樂器聲音、或個別獨立出現的作品，這種手法雖並非最新，但以現場效果來說，音效不會令人產生厭惡已經很好。只是，純粹以聲音作主導的樂曲，筆者認為較難令人產生共鳴。
鋼琴家格德耶夫演奏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協奏曲》，以大氛圍而言，他的氣場與演奏風格，似乎與作品的底氣有一段距離。縱使，《第二協奏曲》相對於作曲家其他幾首鋼琴與樂團的作品而言，已經相對地較為溫和。柏鵬處理這首協奏曲，樂團在樂句與呼吸的整體流動性較大。拉赫曼尼諾夫雄厚的低音區基座，在指揮統領下的演繹，相對於其他國際級大樂團而言，完全沒有給比下去。
唯一可以調節的是，當晚因為不是在文化中心音樂廳，而是在樂團慣常演出的香港大會堂，中音聲區可以稍微減薄，以增加整體的透明度。在這首樂曲裏，每個聲部都有極出眾的表現，弦樂組歌唱性極佳，尤其是中提琴組與大提琴組的重擔，卻更是令人讚賞萬分。銅管組與敲擊樂組，必要時完全發揮到拉赫曼尼諾夫的霸道光芒，整齊的落點令氛圍更具刺激與震撼性。柏鵬與樂團的演繹，技巧與音樂表現都上佳，而且符合作曲家的特色，更表現出一隊「大型」管弦樂團的風範。
合演《第二協奏曲》 格德耶夫風格過於強勢
就格德耶夫演奏而言，第一樂章開始不久，他片面的觸鍵，早已消失於作曲家預設的大海波濤之中了。在技巧方面，在大量的跑句中，他很多時候似乎是觸鍵愈跑愈快，以致句末失蹤，甚或提早了完結，而令與樂團的節奏脫鈎。
第三樂章中，他在獨奏華彩片段有表現技巧的機會，雖然此時他演奏上已相較清晰，但始終整個樂章中依然過於圓滑輕鬆的表現，卻與拉赫曼尼諾夫的以鋼琴獨奏為大的預設強者風格，未能統一。
他在頭尾兩個樂章所表現的輕盈感覺，卻令第二樂章的浪漫，顯得比例失衡，成為氣度與音量最強的一個樂章。格德耶夫在這個樂章的演繹，雖處處帶着浪漫感覺，但偶爾出現的稜角，卻令氣氛過於強勢。樂團在這個樂章的演繹，弦樂組演奏極其委婉，呼吸上的欲言又止，美不勝收。木管組的演出漂亮，單簧管首席禹希秀（Woo Hee-soo）偏向罡直的美，大概是配合鋼琴獨奏稍強的氣度。柏鵬在布局上的始末推進，非常具有說服力，樂團在底層和聲非常融和而動聽。
格德耶夫第一首加奏曲為Alexander Siloti改編巴赫（J. S. Bach）的《B小調前奏曲, BWV855a》，在這首非常沉澱的單線條樂曲中，他輕鬆的觸鍵，左右手似乎都相當平衡，很有演奏古鍵琴的味道。
而第二首為普羅哥菲夫（Prokofiev）《第七鋼琴奏鳴曲》的第三樂章《Precipitato》。這首樂曲正好與拉赫曼諾夫的鋼琴協奏曲的技巧部分互相呼應，以大規模快速和弦為主的素材，格德耶夫在獨奏的情況下，即使力量不算強，但整體的硬技巧是完美的，而且揮灑自如。在這首有如常動曲、練習曲一樣的樂章中，他的演出相當不俗。
《蘇格蘭交響曲》壓軸 樂團演繹精緻高貴
壓軸的孟德爾遜（Mendelssohn）《第三交響曲「蘇格蘭」》，柏鵬以深沉輝煌之態演繹了「拉2」後，在這首孟德爾遜樂曲的演繹相對地較為精緻，充滿作曲家典型風格的高貴感。而他在慢的樂章裏，亦加上頗多的呼吸延長，讓樂句多了起伏。在活力四射的第二樂章，樂團的動感都令人感受到作曲家在原本風格上的韻味、和蘇格蘭味道的重型節奏的並存。第三樂章是演奏得極其優美的，不同聲部的和聲與樂句的交接，都格外動人。
反而想說的是第四樂章。這個樂章的最後部分，充滿大氣凜然的蘇格蘭風味，本為整首作品的高潮段落，但卻可能在之前早已用盡氣場氛圍，而顯得較小家子了。或許，柏鵬大師在這裏如果稍減速度，讓整個大氣候都可以沉浸在濃厚的和聲中，讓主奏線條穩穩浮在和聲之上，讓光芒、以及令人心生激動的節奏，都有更多時間打入聽眾的心坎，讓壯烈的聲響延遲離開感官，那「小交」這個《蘇格蘭交響曲》的演繹，則可以完全升格為「無得輸」的境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