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14歲出道,1979年因拍攝《小花》而一炮而紅,自此走上演員道路。她曾赴美留學深造,更憑《末代皇帝》婉容一角成為首位登上奧斯卡頒獎舞台的華人明星。身兼女演員與導演的雙重身份,戲內,她飾演不同角色,細嘗人生百味;戲外,她手執攝像機,捕捉觸動人心的畫面。她沉浸影視圈已久,她的新角色是以作者身份與大眾見面,她自己也笑言「沒有想過能寫成此書」,且還是一本長達33萬字的小說。
2024年7月《貓魚》正式出版,陳沖曾在接受媒體訪問時表示,書名「貓魚」源於上海話漏網小魚的意思,又叫毛魚,用於餵貓,但在貓糧普及後就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記憶裏。
陳沖在《貓魚》中憶及童年往事,她寫在某個寒冬,她把一條毛魚放置在碗裏,水不敵寒冷凍結為冰,但神奇的是,小魚在冰化後仍頑強生存着,讓她驚喜不已。待陳沖想這本書的名字時,這條幼小的毛魚,從記憶深處一躍而出,便有了「貓魚」這個名字。《貓魚》不僅是陳沖對生命的深刻思考,亦是對記憶虛實的探究。
正如陳沖在書序中寫道:「人的生命就像貓魚,始終卑微、弱小,卻堅韌地活着。在日常之中,期待奇跡發生。」

沉浸文字間揮筆書寫
新作出版後,陳沖出席不同的宣傳活動,她在9月19日到港參與一本讀書會,以「虛實的縫隙──談《貓魚》中的記憶與幻象建構」為題,分享撰寫《貓魚》的種種。
見到陳沖時,鏡頭外的她散發着一種沉靜優雅的美,正如她形容自己是一個「內向的人」。她雖然「不善表達」,仍直面自我──《貓魚》便是她對自己最真實的剖白,「我已經把內心最真實的情感分享出來了,以最誠實的狀態,把真誠的自己寫在書中。」
《貓魚》的誕生並不突然,陳沖與文字一直有很緊密的聯繫,說喜愛透過文字表達情感,空閒時會在微博上寫些有感而發的短文。早在她20歲的時候,她便發表了一篇《女演員》的短篇小品。後來機緣巧合下,《上海文學》的編輯金宇澄邀請陳沖寫專欄,並定期連載。陳沖指一開始並沒有以寫自傳為出發點,只是「單純寫下自己知道、或想知道的事情」。她回想:「當時金宇澄找我,說每次寫一篇約一萬字的文章就可以,我說我寫不了,他卻告訴我可以的」。於是陳沖每月寫一篇散文,經兩年積累,最終造就了《貓魚》的出現。
陳沖活躍於大螢幕多年,縱使她熱愛電影這一行,寫作對她而言卻有另類意義。她認為表演與書寫都是情緒的表達,表演在某時刻是一種宣洩,寫作則是自由的,當她沉浸在文字天馬行空的想像、在自己腦海內的地圖上指指畫畫時,更能表達真實的自己,是文字讓她更為純粹真實。「身為演員,在螢幕前總會有點表演感,長久下來,是揮之不去的疲憊,但一個人面對自己的創作,是毫無表演感的」。
對陳沖而言,書寫帶給她安寧與快樂,讓她有梳理思緒、整頓情感的機會。「我至今仍十分懷念那簡單的、自由的創作時光」,她指「回憶是愉悅的、奢侈的,平時工作不可能有那麼多時間去梳理自己的情緒」。但當坐下來,提筆寫作,思緒在腦海、文字與記憶的縫隙中自由地穿插時,便會有機會整理記憶,「你會去深思一些東西,有一些哲思,可能是經歷的時候並沒有細想,但寫作時反而會領悟到,突然便想通了過往不曾想到的、生命的另類意義。」
陳沖表示出版《貓魚》後,最渴望讀者能從她的文字感受到閱讀的樂趣。「他們說看完後也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些早就失落在不知某處的情感回憶,這是我身為作家收到最快樂的評價」。

記憶虛實的縫隙
《貓魚》橫跨將近半世紀的時光,記述了陳沖祖輩、母親、兒時祖屋、拍攝電影、異國留學的種種,陳沖的人生旅程,透過《貓魚》鉅細靡遺地呈現在讀者眼前。當中固然也有些難以忘滅的傷痛,更甚是她從沒有向大眾公開的往事,究竟回憶之於陳沖,代表什麼?
陳沖笑着回應,「它本身是一種愉悅,那怕回憶過往的創傷,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不會為此而感到痛苦,歷經歲月的洗禮後,最痛苦的創傷也帶上了某種回憶的黃昏光彩,所以我並沒有感到痛苦,反而是自我的一種梳理。」她續稱書寫彷如走進時光通道,文字讓舊日時光再次倒流,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畫面,當中更有許多「沒有經過碰觸的回憶」。
談及回憶的不可靠,陳沖笑言有次在錄音室朗讀文本,再次翻看《貓魚》的她竟然忘記自己原來有寫過這些往事。「當我把往事寫在《貓魚》裏,它們變為文字後,那些記憶便徹底丟失了。我再也沒有辦法用記憶的眼睛看見它,它們經觸碰、深入的挖掘後,早已消失無蹤。」
陳沖認為這就好比做夢一樣,當我們醒後試着與別人訴說夢中朦朧的景象,僅憑語言很難把它說得準確。夢一旦講出來後便很容易遺忘,這是因為它已經從一個模糊的東西,經「說」這一行動,被梳理清楚了。
畢竟時代久遠,書中內容必定不是百分百真實,無可厚非當中摻雜了虛幻的描寫與創作。談及記憶的虛與實,陳沖以石頭為喻:「若把一件發生的事件當做一顆石頭,半世紀以來,它或會被時光磨成了卵石,被磨掉了稜角,那裏還長滿大大小小的青苔。沉澱數久,邊緣堆滿沙泥、淤土。儘管它在陽光下、在水裏可能呈現不同的樣子,但它仍然是那塊石頭。」
回憶不管虛實,它就靜靜躺在某處;石頭的模樣可能不同,但它仍是那塊石頭。「記憶本身隨年月而改變,當我寫一段13、14歲的記憶時,我在20歲寫,跟現在寫,肯定是完全不一樣的。」
「作為一個拍電影的人,回憶往事時,畫面的細節就像電影的場景般一幕幕地呈現出來」。陳沖表示《貓魚》中有關記憶的描寫的虛實,並「不是一種刻意的創作」,她形容在回想的時候,「記憶跟創作就混在一起了」。她指回憶就像碎得一地的鏡子,時而清晰、時而破碎,而把這些散亂的東西併接在一起便是想像。
「我自己經常在書中對自己的記憶提出一種疑問,記憶這麼遙遠模糊,但為何總有些莫名的細節總記得這麼清晰,那記憶到底是什麼?時間賦予了記憶什麼?」在《貓魚》的創作中,陳沖始終對記憶抱持疑問,而這正造就了《貓魚》濃厚的文學色彩。
陳沖直言「想把它(《貓魚》)做成文學」,她希望各位讀者「不只是看一位名星的生活怎樣、第一次的戀愛是怎麼樣,而是希望別人把它當成一部文學作品,從文字中體會到某種失意、某種美麗,進而察覺記憶悲哀的同時,那份藴含其中的愉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