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間,舅父要離家下鄉,不能再在醫院工作;舅母在工廠裏捱鬥,積憤成疾,壯年病逝;一對子女失去了學業和家庭,被迫幾乎要跟父母脫離關係。一個美滿家庭,被害得家散人亡。
但我和爸媽都顧不及關心廣州親人的遭遇,因為幾乎同一時間,我們的家庭在香港受到更直接的打擊。在1967年發生的香港左派「反英抗暴鬥爭」(即六七暴動)中,我18歲的弟弟和16歲的妹妹,先後在自己的學校裏被捕入獄。
我的父母怎樣也不會想到,我們一家竟會捲入一場政治風暴。
政治風暴
我們1949年從廣州來到香港後,爸爸經一位中學同學介紹,在華商總會找到一份文員工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1950 年,華商總會理監事會議通過,10月1日在商會樓頂升起五星紅旗,慶祝國慶,放假一天。其後華商總會改名為香港中華總商會(中總)。
爸爸在中總工作,讓我們一家人有較多機會接觸到內地資訊:內地每月出版的《人民畫報》,我們家裏都有一本;每年國慶節的文藝表演,以及內地的藝術團體不時來香港的演出,爸爸都會拿到入場券,帶我們去觀看。爸爸愛吹口琴,有時在家裏也會吹奏〈東方紅〉、〈歌唱祖國〉、〈社會主義好〉等歌曲。
我們因爸爸的工作而接觸到的左派宣傳,或許令我們對內地增加一點正面的印象。不過我們絕不是只接受左派宣傳的洗腦;要說洗腦,我們每天看到和聽到的,大部分都是反共的右派宣傳:和我們同住的伯父和姑丈,都不會為共產黨說半句好話;我們在學校裏的老師,上了年紀的多數反共,其中有的幾乎每天都在學生面前罵共產黨、唱衰大陸。
我們家裏訂了一份《文匯報》(可能是中總替員工訂的),但伯父們天天買回家的右派報紙,我們也拿來看;而我升上中學後就訂了一份英文《南華早報》。
從來不談政治
爸媽從來不會和我們談政治;跟許多上一代的香港人一樣,爸媽只希望我們三兄妹勤力讀書,考上大學,找到一份優越的工作。我們住在西環學士臺,從小學到中學,我們的學校都在西區半山。媽媽每天早上送我們沿薄扶林道走路上學,經過環境優美的香港大學學生宿舍,她便會對我們說:「你們用功讀書,將來入了大學,便可以住在這裏。」
我們兄妹三人也算不負父母所望:我1965年考入了香港大學;弟妹分別就讀於聖保羅書院和庇理羅士女子中學,成績很好,應該可以順利升讀大學。父母怎樣也想不到,我們會不顧自己的前途,跟政府作對。
我和傅華彪交朋友後,爸爸從我讀的書、說的話,看到我的思想愈來愈左傾。他或許有點擔心,但他沒有阻撓我繼續跟傅來往。我想他也很欣賞這位左派人士;況且他自己也在左派商會工作。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