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廣州出生,兩歲那年隨父母來香港後,十多年一直沒有返過內地。
傅華彪和我談到內地的社會狀况和人民的生活,說的跟其他大多數我認識的人很不一樣。我從其他人聽到的有關大陸的消息和評論,幾乎全是負面的:國家貧窮落後,人民缺吃少穿;政府不停搞政治運動,社會不得安寧。
傅華彪承認中國比較窮、比較落後,但他說,國家在進步中,人民都對政府有信心,對前景有希望。到底是他說大話,還是其他人對內地有偏見?「你自己去看看好了!」他說。
廣州省親遊
大學二年級時,我決定到廣州去看看。那些年,媽媽每年都要去廣州一次,給親人送他們缺乏的食品和日用品。1966年6月,我跟着媽媽去廣州。
因為和我一起去,媽媽改變了慣常的行程,不搭火車經羅湖入深圳,而繞道澳門,從珠海乘長途汽車往廣州。這是為了不讓港英政府留下我去過大陸的紀錄,以免影響我升學就業的前途。
我們在廣州逗留了兩個星期,住在我舅父家。那時內地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人民生活正在改善。舅父是廣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牙科醫生,舅母是工廠裏的幹部,一對子女正在讀小學。他們一家獲分配的醫院宿舍,有一廳兩房,一廚一廁,廁所裏還有抽水馬桶。他們把孩子的房間讓給媽媽和我,兩個孩子晚上在廳子裏打地鋪。
日間,舅父和舅母各自上班,兩個孩子上學,媽媽和我兩人便自己出去遊覽。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陌生人,對我們都十分友善。可能因為這裏是我的出生地,周圍的人和物,都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從未想過的問題
晚上舅父回到家裏,我便抓住他談話。他有一點跟傅華彪很相似,就是讀很多書,歷史、哲學和政治知識都很豐富。我問他對國家的看法,他說:「我們國家還很窮,很落後;但我們中國人吃得苦,肯奮鬥,一定可以把國家建設好。」他知道我喜歡數理,便鼓勵我以錢學森為榜樣,到外國學好本領,回來為國家服務。他的一對子女,活潑可愛,樸素健康;年紀輕輕已十分懂事,知道立大志,想着長大後要到祖國最艱苦的地方,參加現代化建設。
和舅父一家人相處短短十餘天,令我思考許多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國家還很窮,很落後」、「要到祖國最艱苦的地方」、「一定可以把國家建設好」,這些話不斷在我腦子裏呼喚。我忽然覺得生命多了一重意義,因為我發現了我的祖國;我可以和其他中國人一樣,為祖國的富強而努力奮鬥。
殊不知這個祖國,原來是我完全不了解的;不但我不了解,連生活在內地、飽讀革命書籍的舅父,也不了解。
我們從廣州回來不久,文化大革命爆發。這場十年浩劫,摧毀了無數家庭,包括我舅父那曾經充滿幸福和希望的家庭。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