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第一輪關稅戰在上周暫時「停火」，為期90天。總結第一輪交鋒戰況，輿論主流都認為是美國敗下陣來，轉捩點是美國金融市場動盪，對特朗普政府構成重大壓力。
說美國「敗」，只是階段性而言。今年2月1日特朗普對外開打關稅戰，對中國的關稅逐步加至145%，目的是要各國屈服「跪底」，與美國重新開展一次貿易談判，美方要得到最有利自己的條款。但中國不買帳、企硬，到最後美國還是把對華關稅下調，而中國沒有承諾美國什麼。換言之，美國的145%關稅嚇不倒中國，最終主動撤回，顯然是敗了！然而，美國關稅戰只是對華攻略的切入點。美國（不單特朗普政府）長遠是希望產業回流本土、遏制中國科技發展（禁運晶片、半導體），逐步與中國供應鏈脫鈎，甚至在國際上孤立中國。這些目標，非十年八載不為功。真正的成與敗，到時候方會分曉。
中國抗衡美方關稅戰 奠定G2格局
第一輪關稅戰的最大啟示，是中國堅決頂住美國恐嚇，以強硬立場回應，不屈服、不「跪低」，公開表明跟美國打關稅戰「奉陪到底」！如此應對，令中國屹然而起，成為全球唯──個公開堅決跟美國抗衡的國家，奠定了真正的G2兩強格局。
中國外交一直以來都避免過露鋒芒。冷戰年代中國以第三世界自居，不願靠向蘇聯或美國，國際上都只是支持不結盟運動、支持亞非拉人民，或援助非洲國家興建鐵路，從來不當抗美、抗蘇的前鋒。鄧小平在1990年代提出「韜光養晦，決不當頭」，也是一以貫之，不願公開挑戰美國的霸權地位。
從決不當頭到另起爐灶
隨着中國經濟實力不斷擴展，2010年超越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威脅論」也隨之而來。不過在公開場合，中國仍三番四次強調無意取代美國，也不會挑戰美國地位。儘管如此，美國鎖定中國是頭號對手、最大敵人的策略始終沒有變，而且打壓逐步升級，中國要避其實也避不了。
中國的對策，是由「決不當頭」轉為開始「另起爐灶」，牽頭籌建不同國際組織，包括 2001年6月成立上海合作組織（前身是1996年的「上海五國」）。中國公開宣示上合組織奉行不結盟、不對抗、不針對任何其他國家和組織。但《華盛頓郵報》2017年6月21 日一篇評論 China is trying to pull Middle East countries into its version of NATO 則認為，上合組織是中國和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安全保障集團，是平衡北約在東方的一股力量。
另一個由中國領頭的組織是「金磚國家」。它由中國、巴西、俄羅斯、印度於2006年發起成立，2011年吸收南非成為正式成員；2023年8月宣布擴員，成為「金磚十國」；到2025年1月印尼成為正式成員，另有9個國家成為伙伴國。金磚國家總人口約36.5億（約佔全球人口46%），經濟產值總量約26萬億美元（佔全球28%）。
2014年金磚國家成立了新開發銀行（NDB），資金規模達2500億美元，為新興國家的發展提供貸款。西方媒體一直指中國其實是金磚國家的「老大」；通過金磚集團，「中國正在使自己成為全球南方國家的主要代言人」（見英國廣播公司2023年8月21日報道〈金磚國家集團：這是什麼組織，為何有40多個國家想加入？〉）。
於2013年，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首次提出「一帶一路」，並在該年11月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上，確立為中國國家戰略、中國「大國外交」核心支柱。
據內地專家分析，一帶一路倡議不再是單純資本輸出和商品交換，而是以基礎設施建設作為新型經濟的基礎，目標是要打破地緣政治上高風險國家普遍存在的貧窮與動盪不安交迭循環的宿命。從上合組織、金磚國家到一帶一路，中國都是在整合傳統上非美國核心盟友的國家，與它們組成因應不同需求的機構和合作平台。中國發揮的是牽頭和主動角色，向落後國提供技術、經援、醫療等方面援助，儼如美國在二戰後擔當的角色。
今年1月卸任美國駐華大使的伯恩斯（Nicholas Burns）接受彭博專訪時直認，中國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對手（adversary），比兩次世界大戰及冷戰時期的蘇聯都要強大；中國、俄羅斯、伊朗、朝鮮、委內瑞拉等組成的同盟正在不斷鞏固，並且聯手削弱美國在國際社會的影響力。
面對中國這個對手，美國幾乎是用盡了各種方法，但仍阻擋不了中國持續上升的勢頭。特朗普再次當選總統後以超高關稅對付中國，很多人認為大陸將會面臨一場工廠停工潮、經濟大衰退，最後導致社會不安⋯⋯然而這些揣測不單一一落空，更令人意外的是，率先叫停關稅戰，並釋出善意表示願意磋商的反而是美方。美國希望談，是要緩和華府當前困局，唯長遠對華遏制政策，看不出有任何變動！
中國官方對中美關係的評論，經常用上「希望中美相向而行」。要達到這個目標，應該要有共同基礎。但現在看來，這個基礎並不存在。那麼，中國與美國的根本分歧在哪裏？
對國際治理原則 中美幾乎無共通點
二戰之後美國一直都以自己的主觀意願塑造世界秩序。冷戰時期雖然有強大的對手蘇聯，但美國領導下的西方陣營一切都以美國為首；蘇聯陣營則是美國的敵人，是另一個體系。不過，現在中國是於美國主導下的體系發展，參加原來由美國主導的國際組織；然而在美國眼中，中國是希望在現行體系下取代美國，或者與美國平起平坐！很明顯，美國不願意讓出世界霸權的一哥地位。
事實上，中國近10年開始發展一套國際治理的新藍圖，基礎原則是多邊主義、全球南方、命運共同體。至於美國，特朗普的「中心思想」（相信其他美國總統亦作如是想）則是美國再次強大、美國優先，一切以美國為中心。可以說，在最基本的國際治理原則上，中美之間幾乎沒有共通點；分歧之大，似是無法彌合。
多邊主義其實是由美國主導。二戰後憑藉超強實力，美國倡議建立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關稅及貿易總協定（世貿組織前身）等多邊機構，唯名為「多邊」，其實是由美國制定遊戲規則。蘇聯倒台之後，美國加速全球化步伐，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主導了國際經濟組織。美國借助這些組織，在全球鼓吹新自由主義。這個時期，美國和西方都熱烈擁抱多邊主義。
唯踏入21世紀，全球化令更多新興經濟體冒起，威脅到傳統大國的話事權。而美國接連爆發金融風暴，聯儲局為救市實行量化寬鬆，國際金融秩序大亂。發展中國家都埋怨美國為救華爾街，犧牲了發展中國家的利益。
與此同時，在美國眼中，新興國家享受了多邊安排帶來的好處，卻沒有承擔任何責任；而原來有利於美國和西方國家的多邊制度逐漸變形，利益分配向新興經濟體傾斜，美國開始提出異議。特朗普經常掛在口邊的，指所有國家都佔了美國便宜的說法，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
中國力爭與美平起平坐 意願明顯
中國主催的多邊主義，「就是國際上的事情，要由各國商量着辦，要按大家同意的規矩辦，要兼顧各國利益和關切」，多邊主義把各國的前途命運連在一起，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價值（2018年9月習近平會見聯合國秘書長）。這樣的主張十分王道，但不是美國心目中的多邊主義！於特朗普「美國優先」口號下，美國是不會認同中國的「命運共同體」概念。
「全球南方」是由習近平主席於2024年10月24日提出，他指：「全球南方群體性崛起，是世界大變局的鮮明標誌。」
「全球南方」是指以亞非拉國家為主體的南方國家，屬於原來發展較落後、較貧窮的國家，但卻是近年急速冒起的一股新興力量，背後原因部分是中國提供援助。地理上中國雖位處北方，唯以全球南方一員的身分自居，並準備以中國模式、中國道路的經驗，為其他全球南方國家提供關於發展問題的見解，抗衡西方模式。
經過逾20年急速發展，中國從迴避挑戰美國領導地位，到如今提出自己一套國際治理的概念藍圖，中國力爭與美國平起平坐的意願十分明顯。中美進入一場長期競賽，已是無可避免。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