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前文:〈利他即利己的哲學思維〉(善經濟之十四)
人對於超越的追尋,如同卡爾·雅斯培(Karl Jaspers)在《哲學信仰》(Der philosophische Glaube angesichts der Christlichen Offenbarung)中所說:「人體認到自己雖然是有限,但他的可能性似乎伸延到無限。」利他是超越自我的趨力,這一點使利他成為一切奧秘中最偉大的存在。

對無限的渴望
人類亟求無限,希望通向無限、契入無限、或與無限合一,這是宗教得以存在與延續的重要因素。因為對於無限的渴望,宗教總是把「有限」、「分別」、「部分」當作是業、是苦、是無明、是惡,或是原罪。
基督教的原罪來自亞當、夏娃違背上帝的旨意,偷食禁果,因此有了男女之識別,有了裸露的羞恥感,讓他們覺知自我,分別男女。這是人類從與萬物全體合一的無分別中分離出來,開始有分別心,開始有自我意識,羞恥的意識即是自我已顯現。人類開始與從萬物一體的無限中脫離出來,變成執着有限、貪着自我意識,因此被認為是原罪。
當人類的文明發展開始意識到自身與萬物不同,就開始了生滅法。如果視萬物為一體,此生,此滅;彼生,彼滅,都是萬物迴圈、宇宙法則的一部分,無個體生滅可言。所以回歸萬有的上帝,成為「有限」的人類是(基督徒)最高的渴望。東方儒家的「天人合一」、印度的梵我思想、道家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與萬物的存在相連不悖,擴展到無限。利己是局限的,與無限結合是利他的趨向與動力。
人類是共同生命體?
雅斯培以個體生命的「存在」必須認識超越的「存有」,才是自身回歸的目標。他以「統攝者」來描述這超越的存在是不落入主客觀的對立,不落入個別、分別的對立。「統攝者」之存有超越這些存在之局限。雅斯培不以上帝作為統攝者,而是以老子的「道」描述統攝者的意涵。他說:「道是統攝者。」
英國學者約翰·希克(John Hick)在他的著作《宗教之詮釋──人類對超越的回應》以及《第五向度》中闡述從宗教超越角度論述道德實踐的理念。他主張人類都具備「第五向度──靈性的向度」,這個向度通向梵、上帝、佛性、道。只是各宗教的歷史條件與詮釋不同,但是都指向人類共同的生命體,這生命體是趨向合作、互愛、互助、共生共融。
近代的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之存有觀也是從超越的觀點談「存有」(Being or Dasein)。人類的存在,萬物的「此在」(existence)是涵蓋在「存有」之中。海德格深受老子「道」的影響,其「存有」帶有「道」之意涵。海德格甚至提出「無」與「存有」並立為一,是宇宙萬有的根本。只不過海德格的「無」不是老子的「無」。老子的「無」是天地萬有的源頭。海德格的「無」是一種「存在」。就像空白的紙,空白之境是一種存在,就像沒有光的空間,黑暗是一種存在。

東方對二元對立的體悟
從海德格、雅斯培到約翰·希克,西方宗教學者與哲學家在去除上帝的框架之後,從東方的「道」、「無」、「法身」、「空」、「梵」等思想,去尋找對存在的理解方式。他們都指出有一大我的存在,個體的目標就是認識與回歸,此一大我整體存有之路徑。
當西方哲學家努力從個體與整體的對立找出路的時候,東方哲學家似乎早就悟透這二元對立背後的和合與一體。老子將一切萬物歸於「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從一而生,也回歸一。這一,如《華嚴經》所陳,一即無限,無限即一。佛性是一,以佛性點化一切有情眾生。如唐朝杜順大師所陳,「佛性緣起,法性緣起,法界緣起」。佛性遍及一切諸有情眾生,最後達融無礙、周遍無礙的境界。這是菩薩救護眾生的無量功德。
東方哲學思想有其強大的恒久性與圓融性。但其對時代的適應性與詮釋的創造性卻是吾輩努力的目標。在佛教體系中,本書認為佛教利他的思想有其客觀性與可實踐性,對當今的西方哲學理解東方哲學含融之智慧,有一定的價值及影響。如約翰·希克在談到佛教的慈悲時說:「否棄自我中心而來的慈悲,涉及慧見的客觀性及清澈性」。
當西哲們逐漸認知到,慈悲就是「自我融入大我」的和合智慧,立足於東方哲學的我輩,對於佛教利他思想的研究,愈發顯明其重要性及急迫性。
「善經濟:利他、和合、共善」之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