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市早苗是在今年10月21日的日本國會投票中當選日本首相。10天之後，即10月31日，高市在出席韓國亞太經濟合作組織會議期間，就跟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見面。據新華社報道，習近平於會面時表示，中日要「全面推進戰略互惠關係，互為合作夥伴、互不構成威脅、以史為鑑、面向未來等政治共識落到實處」。
高市上任後短時間內就跟中國領導人見面，外界解讀為她希望積極改善中日關係。她於會見習近平時說：「日方願同中方保持高層交往……扎實推進兩國戰略互惠關係。」
然而就在中日領導人都表達「良好意願」之際，高市於11月7日接受國會質詢時卻突然拋出「台灣有事論」，令中日關係急轉直下。中方要求高市收回有關言論，高市拒絕。隨之而來的，是中國密集推出一系列反制措施，包括暫停進口日本水產品，又建議中國公民「近期避免前往日本」，教育部則發出「留學預警」。
到周日，中國外長王毅正式開腔，抨擊日本首相「竟然公開發出試圖武力介入台灣問題的錯誤信號，講了不該講的話，越了不應碰的紅線」。在此之前，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傅聰於上周五致函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指高市早前的表態是「日方領導人首次在正式場合鼓吹所謂『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並與行使集體自衛權相關聯，首次在台灣問題上表達試圖武裝介入的野心，首次對中國發出武力威脅，公然挑戰中方核心利益」。
探討未來中日關係 先看5個問題
中國不斷施壓，日揆則拒絕收回言論。兩方對峙，這場風波會繼續升級？還是其中一方會讓步？最終會如何收場？
台灣問題觸及北京紅線，關乎國家統一、領土完整，很難有妥協空間，事態相持不下，相信中方會把反制措施不斷升級。剩下來的問題，是日本方面又會妥協讓步嗎？
了解當前這場中日風波的本質和未來中日關係走向，應該先回答以下幾個問題：一、高市早苗的言論是不慎失言，還是深思熟慮、有意為之？二、中國應對這次風波，是否反應過度？三、中國的反制措施有效嗎？四、日本為何一直覬覦台灣？五、中日關係未來發展會視乎哪些因素？
到底高市於國會回答質詢時的說法，是否一時失言？據日本《朝日新聞》報道，高市行事比較獨斷，當天清晨3時她獨自在首相官邸準備答辯，堅持以「自己的語言」回應；出事之後，一名幕僚對此深感自責，表示未能充分評估首相的言論可能引發外交風暴，沒有在事前向首相提出更謹慎建議。
實情是否如此，我們不得而知，但這種說法，很明顯是有人想為風波找下台階，把責任推給首相幕僚，希望為高市解圍。然而，事態發展是高市沒有沿「幕僚失職」這個說法找下台階；相反，她已公開表示不會收回言論；換句話說，她間接否認是一時失言！
「台灣有事論」並非始於高市早苗。早在2021年3月日美舉行安保會議，雙方於聯合聲明就提出「台灣海峽和平與穩定的重要性」，當時已提出所謂美日「共同協防台灣」。同年12月，日本前首相──也是高市視之為恩師──安倍晉三即拋出「台灣有事即日本有事」論，成為高市這次發言的前奏和基礎。
可以說，高市的「台灣有事論」是有備而來，是要進一步演繹安倍的說法，非關幕僚失職。事實上，安倍說的「台灣有事」，還沒有觸及日本軍事介入的可能；而高市就更進一步，把「台灣有事」連上日本會啟動集體自衛權、軍事介入台海，一反過去的「模糊處理」態度。
日本對台政策變化 始於冷戰結束後
中國應對這場風波，是否反應過度？在高市之前，日本歷任首相即使有親台派，唯以武力介入台海衝突，過去沒有一名在任日揆這樣說過。高市是日本在任首相第一次這樣明確表態，日本可能會「以武力護台」。
毫不掩飾、說得如此露骨，中國怎可能低調回應？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後，日本對華政策一直保持溫和務實。1972年9月29日兩國政府簽署《中日聯合聲明》，規範了中日關係內包括台灣問題的幾個重要原則。到1978年《中日和平友好條約》、1998年《中日聯合宣言》，都再次確認了日本對台問題的基本原則，重申中國只有一個，日本繼續只跟台灣維持民間和地區性質往來。
日本對台政策變化，是從上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之後開始：由小泉純一郎內閣上台、台灣民進黨取得執政權引發連串微妙變化，日本政府對台海事務開始「高度關注」，介入台海事務的態度也愈來愈明顯。日本政客如已解散的新進黨黨魁小澤一郎、前防衛廳次長西村真悟等，都曾揚言「中國大陸如果攻台灣，日本不會坐視」。2005年2月，日本與美國發表「共同宣言」，首次把台海問題列為兩國的「共同戰略目標」。
從低調隱晦到高調介入，日本對台態度明顯轉向，有跡可尋。而且，台日關係已經從經貿文化拓展到軍事交流：2003年日本陸上自衛隊退役少將長野陽一出任日台交流協會台北事務所主任，任務之一是與台灣官方建立聯繫、加強台日之間情報交換。這是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後，首次有日本自衛隊相關人物駐台（參考修春萍〈中日關係中的台灣問題〉，中國社科院台灣研究所，2014年11月19日）。
明白了上述背景，就會知道中國的反應絕非過度。這次是由日本首相親身表述可能會以武力介入台海，肆無忌憚，難道中國還可以保持沉默？
中日政冷經熱格局無根本改變
那麼，中國這次推出的反制措施是否有效？中國的反制措施仍以經濟手段為主，但這些手段過去10多年中國都曾經用過，結果是中日貿易沒有倒退，反而不斷擴展。現在日本是中國第三大貿易夥伴、第三大出口國；中國則是日本最大貿易夥伴、第二大出口國。去年中日貿易總額達到3083億美元。
貿易數字告訴我們：儘管中日在政治外交上一直衝突不絕，唯「政治冷，經濟熱」的格局仍無根本改變。中國的反制措施短期內會對日方產生一些壓力，日本方面會做些讓步，但政治風波背後，中日貿易關係應該不會受到實質衝擊。今年9月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發表《日本經濟藍皮書：日本經濟與中日經貿關係研究報告（2025）》就指出，儘管中日貿易相互依賴的不對稱擴大，但貿易互補仍然顯著、合作潛力巨大。
至於日本為何一直覬覦台灣？台灣局勢對日本有什麼影響？
日本侵華，始於1894年甲午一戰奪去台灣。打開地圖，就知道台海對日本何等重要，直是日本的生命線。百多年前日本首相松方正義曾經表示：擴大日本帝國之版圖，非闖過此一門戶（指台灣）不可。現在日本運送進出口貨物的70%船舶需經台灣周邊海域，包括日本所需石油的90%。大陸一旦收回台灣，日本海上貿易動脈就會受中方控制，此事關乎日本存亡！
很明顯，日本不願見大陸收回台灣、中國重歸統一；相反，目前兩岸分治、台灣親日，才是日本最大利益。可以說在台灣問題上，中日存在着根本矛盾和衝突。
地緣政治之外，中日之間還有戰爭歷史恩怨、釣魚島紛爭、歷史書爭議等。相比之下，中美之爭主要在世界第一及第二之間的競逐，其他問題分歧反而不大。要論恩怨情仇，中日關係其實遠比中美關係複雜，更難處理，也更難擺平。
日本侵華戰爭雖已結束80年，唯中國人在這場侵略戰爭裏受創太深，令國人的仇日情緒揮之不去。而日本人對戰爭罪責採取左閃右避態度，更令中日關係無法得到一個徹底改善的機會。
倘美日台連線 中國統一添變數難度
中日之爭，美國有重要角色。美日是鐵桿同盟，日本「有事」，美國一定不會坐視，前總統拜登曾公開聲明，台海爆發戰爭，美國一定出兵助台。高市的「台灣有事論」，其實是呼應美國，暗示日美會聯手「協防台灣」。如果美日台連成一線，大陸統一台灣將增添不少變數和難度。
然而，就在中日關係緊張之際，形勢卻突然出現微妙變化：習近平主席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在24日通電話。據報道，習近平主席闡明了中方在台灣問題上的原則立場，強調台灣回歸中國是戰後國際秩序重要組成部分。特朗普則表示，中國當年為二戰勝利發揮了重要作用，美方理解台灣問題對中國的重要。
習特通話沒有提及日本，但在對台問題上，如果美國不介入，日本的作用就微乎其微，「台灣有事論」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說到底，處理日本和台灣問題，關鍵其實在美國──搞定了美國，日本就會收斂，台灣也就沒有討價還價能力。
中美俄會否主導世局 值得密切注視
特朗普早前就結束俄烏戰爭提出「28點方案」。表面上看，美國是在「幫助」烏克蘭早日結束戰爭，但細看條文，其實是美俄就烏克蘭和北約東擴等問題訂了若干協議，交烏克蘭和歐洲「執行」。
特朗普的外交政策，似乎正朝着國際重大議題由列強話事的格局；多邊主義、美國與主要盟友聯手合作的舊路線，正在淡出。在歐洲，美國似乎正把俄羅斯視為合作夥伴。而在亞洲，中國會否也是美國的合作對象？未來國際局勢，是否會由中美俄三大列強主導？
世局如棋，中國崛起、經幾度與特朗普政府交手之後，奠定了中美G2（兩國集團）局面。俄羅斯在俄烏戰爭裏雖然受創，但卻頂住了北約東擴，並且乘機掠奪了烏克蘭幾處礦產豐富的地區。未來日子，要密切注視中美俄三強主導世局會否成形；一旦成事，中日糾紛和台灣問題就不難解決，大陸收回台灣也有可能在短期內實現。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