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Jan 03 2025 23:59:59

《長安的荔枝》四步曲:一位被時代忽略的投資人

在華人世界的敘事中,商人通常會被排除在主流之外。儘管當代中國大陸早已是工商金融業現代化的實踐者,卻依然不怎麼把那些「蘇諒們」放在眼內。

在電影《長安的荔枝》中,蘇諒(由白客飾演)表面上是一名販運香料與陶甕的異域胡商,實則是全片中最具現代感的角色。他是一位計算風險與回報的商人,像一位唐代的創投投資人(Venture Capitalist)。他不像那些以權謀私的官僚,也不同於忠誠報國的官吏李善德;蘇諒講契約、明算帳、重效率,以商道在皇權和黎民之間行走,是整部電影中最被低估、也最容易被遺忘的現代人。

被遺忘的商人

大多數關於《長安的荔枝》的評論,都把焦點放在李善德(大鵬)的悲劇、楊國忠(劉德華)與魚朝恩(常遠)的權力鬥爭、官僚體系的荒謬,以及貴妃與皇權象徵的政治隱喻上。這些當然重要,是歷史劇借古諷今慣常的切入點。 

但在這些「宏大敘事」之外,卻少有人留意那位默默投資、被利用又被遺忘的商人蘇諒。這種忽視其實並不新鮮。在華人世界的敘事中,商人通常會被排除在主流之外。在古代,他們被視為「逐利之徒」;在今日,儘管社會運行已深度市場化,我們仍習慣宣揚理想、崇拜權力、歌頌犧牲,甚至抵制專橫,而對創造價值、承擔風險的那一群人,許多時視而不見。

或許這正是這部電影最大的諷刺:當代中國大陸早已是工商金融業現代化的實踐者,卻依然不怎麼把那些「蘇諒們」放在眼內。 

蘇諒觀察到李善德在荔枝保鮮上的實驗有大作為,遂主動伸出資助之手。(《長安的荔枝》劇照)
 

從官場廢人看見先機 

蘇諒自認是富二代,還是弟弟,給爸爸和兄長瞧不起,儼如從來就是被遺忘的人一樣。他初遇李善德時,這位九品小吏既無資本、無人脈,又陷在制度泥沼裏。別人看見的是一個被體制磨平、吞吞吐吐、被快將殺頭的庶官,而蘇看見了「可轉化的潛能」。

他先是從李手上的通行證(符牒)看到避稅的蠅頭小利,再觀察到李在荔枝保鮮上的實驗有大作為,遂主動伸出資助之手。以下這段對話幾乎像一場創投談判會議:(以下對白主要參考電影原聲,經作者潤飾。)

蘇搶先說道:「明人不作暗事,我剛才見到你手裏有五府的通行符牒,商隊持有這符牒上路,貨物不必交稅,是聚寶符。」

李弱弱地道:「借出符牒是殺頭之罪,不過,你拿去吧,反正我活不了多久。」

蘇咬牙道:「我不會給你白做一場,你隨便開個價,我直接加你三成,以後船隊由你差遣。」

李試著說:「那我報了,嗯,700⋯⋯」

蘇不等李說完,輕拍桌面:「成交,加三成,就是1000貫(李插嘴:是936貫)。咱們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短短幾句,蘇諒的商業邏輯與李的拘泥侷促形成鮮明對比。前者講求「契約明確」,後者仍陷於「道德自證」。蘇諒願意提供資金、航線、貿易網絡與物資,等同於「種子輪投資」;他明白李若能成功,將改變嶺南-長安的整條運輸鏈。他甚至用那句「三杯、五嶽」為自己背書,是古代契約精神的浪漫寫照。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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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雲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