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管弦樂團踏入新樂季，雖然候任音樂總監還未登陸，不過作為樂季揭幕的音樂會，擔任指揮的也不是首席客席指揮余隆或駐團指揮廖國敏，而是請來哈丁（Daniel Harding）為這兩場音樂會開鑼。這套音樂會其實有三位獨奏主角，不過對於觀眾來說，最觸目的當然是李維斯（Paul Lewis）演奏莫札特（Mozart）的鋼琴協奏曲。筆者幾年前欣賞過他的獨奏會，對於其演奏舒伯特（Schubert）的作品佩服得五體投地；今次他演奏古典時期的樂曲，更是十分期待。
筆者曾於去年欣賞過哈丁率領粵港澳大灣區（廣東）國際青年音樂周樂團的青年樂手來港演出，在文化中心音樂廳的舞台上，哈丁就排出了近年在歐美頗為流行的聲部排位，這亦是筆者認為在香港不同音樂廳舞台上的「必死陣」。今次他與港樂合作，也在同一舞台上，繼續使出這個必死陣。
優美而激昂的「受難」交響曲
打頭陣的作品為海頓（Haydn）的《第49號交響曲，「受難」》（Symphony No. 49 in F minor, “La passione”）。稍有驚喜的是，哈丁採用這個排位，在文化中心寬大的舞台上，演奏這首古典樂曲音色顯得非常從容，而且低音提琴的雄厚色彩，竟然可以傳到對面第二提琴與中提琴聲部後面的空間（亦即一般低音提琴的所在位置），音色效果很有英國樂團的味道。不過即使有如港樂，面對這個擺位，第一小提琴組要整齊的話，還是有點吃力。
在第一樂章，弦樂組的演繹極典雅，與木管組及圓號的融和包涵度極為優秀。哈丁本人在分句上也是非常注重呼吸節奏。但在充滿海頓典型力量、四平八穩風格的第二樂章，弓法的參差造就不整齊，這是音樂會未開始已預計到的。不過就演繹而言，音色與音量的平衡，還是保持着濃厚的古典味道。
個人認為第三樂章中低音提琴組的鬆鬆音色，相較明顯的節奏，在小步舞風格上幫助很大。中段的管樂組三重奏片段，雙簧管組、巴松管首席莫班文（Benjamin Moermond）及圓號組的合作，平衡亦很不錯，各組的音色更是漂亮。第四樂章在演繹上較強勢，但哈丁對於樂團落點的整齊度的控制卻非常果斷，整體上表現是優美而激昂。
典型的莫札特氣質
莫札特的《第25號鋼琴協奏曲》，嚴格來說，樂團部分的素材是熟悉的，但整體的氛圍並沒有作曲家其他幾首較著名的鋼琴協奏曲清爽流暢。但就獨奏部分而言，寫作手法與他其他鋼琴作品一樣出色。李維斯當晚輕盈的觸鍵，聽起來的感覺大概好像只有按下一半而已，因此音色相對地非常柔和。
第一樂章開首已奏出作曲家其他出色鋼琴協奏曲，甚至奏鳴曲的靈魂，但也在跑句中偶爾卡中旁鍵。整體來說，對於他較為老實的演奏風格而言，這首莫札特作品在他手上，卻就是相當飄逸的雪花，風格毫無疑問就是典型的莫札特氣質；除卻自己的表現外，他對於為個別首席擔當伴奏線條亦非常用心，退居後線而以最漂亮的支持，突顯首席的演出，仿如對答，非常美妙。這在有長笛的段落，他配合首席史德琳（Megan Sterling）的精緻歌唱片段，韻味顯然易見。
第二樂章的開首部分，哈丁指揮樂團的演繹，典雅的味道令人嘆為觀止，尤其是長笛首席史德琳、與雙簧管組的音色，令樂團的整體線條更加漂亮優雅，也極符合莫札特樂曲的韻味。李維斯從容高貴的觸鍵，輕型而甜美的琴音，雖說凌駕在樂團之上，但他在這個樂章中與木管組的對話，除了之前提及的長笛與雙簧管，還有巴松管及圓號，他們在合作上的如歌美態，音色通透綺麗，的確美不勝收。
李維斯冷靜而純美的處理，在第三樂章亦有絕佳的演出，樂句連綿但有非常好的微休空間。李維斯演繹這個迴旋曲風格樂章，主題與其他素材的對比不算大，但整體卻帶着順暢的變化；而他演繹上亦是頂級的莫札特風格，只是在文化中心音樂廳與樂團合作，音量上便稍微弱了少許而已。哈丁與李維斯十多年前已合作過這首作品，多年後的今天，合作方面依然極高水準。樂團整體的演奏非常融和，哈丁處理小號組與定音鼓的平衡，若隱若現只帶着輔助節奏與外框能量，手法高明。木管組的整體演出更是靈魂所在。
李維斯加奏了舒伯特的《C小調小快板，D915》（Allegretto in C minor）。本來覺得他演奏舒伯特作品相當冷靜深沉，但因為有剛才的莫札特作了對比，或應該說感到他稍稍未能即時進入演奏舒伯特的狀態，所以當晚在演奏氛圍上，卻稍嫌急燥與過重，速度也有少許偏快。
《唐吉訶德》
下半場的李察‧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的《唐吉訶德》（Don Quixote），擔任獨奏的有樂團的大提琴首席鮑力卓（Richard Bamping）及中提琴首席凌顯祐。筆者一直對李察‧史特勞斯管弦樂作品的音樂語言認識尚淺，而這首《唐吉訶德》的故事性及形象性亦特濃，旋律時而傳統、時而搞怪及無調性，段落的連結性亦較為奇特、和聲的表現要求亦複雜。可是，作為對證一般管弦樂團水平及獨奏者的演出來說，考驗亦有相當的難度。
相比於上半場的古典時期作品，哈丁與團員在《唐吉訶德》的演出可說是突然鬆綁了。以聲部的整體表現來說，木管組精靈的演繹最亮眼，尤其是雙簧管首席韋爾遜（Michael Wilson）在獨奏片段中的玲瓏有趣演出，在厚重的整體管弦樂中脫穎而出。作為主角的鮑力卓大提琴獨奏，他在演奏上的氛圍相當大氣，技巧上完美，歌唱的味道亦濃厚。不過，凌顯祐的中提琴演奏，在樂段的鋪排上似乎更加高明，音樂感豐富，在奇特的旋律中，更能找到賦予美感的定位。
不是對李察‧史特勞斯作品有深厚心得，筆者對於哈丁能夠在平衡聲部中做到在聽覺上了了分明的線條，與及能夠引導團員在聲部樂句交接中表現流暢，在控制樂團的強弱層次上亦比例合理，已感到相當滿意。
與前輩同期在港演出
這幾年下來，筆者發覺李維斯的鋼琴演奏個性，與他的前輩、同樣是來自大不列顛的鋼琴家道格拉斯（Barry Douglas），相當程度的相似。世事難料，他倆竟然就在同一周來港獻藝了！令人興奮之餘，那個星期亦來了兩個颱風！李維斯是避過了第一個颱風而完成任務；但道格拉斯的音樂會卻被下一個颱風所影響而取消，令人好慨嘆。不過，道格拉斯與另一樂團的指揮卻多留幾天，將音樂會延期演出。無獨有偶，李維斯與道格拉斯，終於也同一個星期在香港演出了！對於他的前輩道格拉斯的演奏會，將在下回分解……
註：作者評論節目為2025年9月18日香港管弦樂團在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舉行的「樂季揭幕：哈丁與李維斯」音樂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