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Jan 03 2025 23:59:59

成立國家公園與保護區 不見得對大自然有好處?

儘管有人表示疑慮,但現實卻是自19世紀以降去森林化持續以驚人的速率進行。1850年至1920年,全球約有1億5200萬公頃的熱帶森林變成草原,其中將近三分之二(約9400萬公頃)位於撒哈拉以南非洲、南亞與東南亞,也就是殖民擴張的熱點。
撰文:彼德.梵科潘(Peter Frankopan,牛津大學教授、拜占庭研究中心主任)

學界主流乃至於政策逐漸表現出對伐林影響的憂心。俄羅斯早在1802年便採取措施推動森林保育,國產部(Ministry of State Domains)建立森林部隊,監督保育的情形。對於既有領土及19世紀中葉以降漸次納入帝國版圖的西伯利亞與中亞大片土地,政府也致力蒐集相關情資。

俄羅斯科學家與地主對於乾燥的天氣,以及嚴重且成為常態的旱象愈來愈擔心。許多人讀過美國與歐洲的研究,特別重視伐林的主題,認為是氣候改變的元凶。1840年代初期的一次調查提到,砍樹讓俄羅斯南部的土地直接受到東風吹拂,指出這「想必是近年來旱災愈來愈嚴重的主因」。

伐林影響的憂心

1873年,瓦盧耶夫委員會(Valuev Commission)發表其發現,表示氣候因為整地的關係而變得「更嚴峻也更乾燥」,但不是所有人都認為情況如此,甚至根本不認為人類活動能影響氣候。有些負責調查帝國各省的高階軍官,認為氣候變遷的看法往往是根據傳聞及當地人的說法,而這不見得可靠。不過,草原氣候正在改變確實是各界共識,而且是變差;為了了解變化的機制與原因,當局在帝國各地建立氣象觀測網,試圖以數據而非意見,來建構連貫的圖像。

類似的擔憂也在其他地方浮現。1860年代,法國遠征並佔領墨西哥之後,到了墨西哥的博學之士米歇爾・舍瓦利耶(Michel Chevalier)思考起如何發展墨西哥經濟。他斷言,主要問題之一在於原本堪比伊甸園的地方,已經被西班牙人過度開發而變成「貧瘠、荒涼的廢地」。舍瓦利耶表示,去森林化之所以釀災,不只是因為造成長時間的乾旱與降雨模式的變化,更是因為造成土地養分匱乏,生產力耗竭。這當然會影響當地人的飲食,造成貧窮,進而導致生產力與競爭力下降,經濟蕭條,政局不穩。舍瓦利耶認為, 解決之道在於看「這個地方的森林能復育到什麼程度」。

護林與造林成為英國殖民政策的重點──當局從印度着手,頒布《印度林業章程》(Charter of Indian Forestry),將所有非私人擁有的林地收歸國有。澳洲、加拿大與非洲也迅速跟進,採取類似措施,據說這些地方就是因為太多樹木遭到砍伐,才會有「大片的土地」愈來愈乾燥。雖然部分學者如此主張,但殖民當局控制森林的動機跟保育沒有什麼關係:事實上,殖民當局仍堅持開採木材,這是擴大政治與經濟控制的關鍵。對於生活在森林裏,而且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森林裏的人來說,結果就是災難。

全球去森林化速度驚人

儘管有人表示疑慮,但現實卻是自19世紀以降去森林化持續以驚人的速率進行。1850年至1920年,全球約有1億5200萬公頃的熱帶森林變成草原,其中將近三分之二(約9400萬公頃)位於撒哈拉以南非洲、南亞與東南亞,也就是殖民擴張的熱點。可一旦要把改變土地用途的作法合理化,殖民者的標準辭令卻又反過來變成說當地人沒有能力守護自然,農法太過原始,新地貌的發展對他們有好處, 但超越他們的能力云云。當然,這種主張都是假的。

全世界最肥沃的可耕地當中,大約有60萬到80萬公頃是在1750年至1900年間開闢的。美洲、澳洲、紐西蘭與南非新開墾的地區,不僅成為重要的羊毛、肉品與穀類產地,而且是全球生產量最大的區域。造成這種情況的不只是攫取土地、追尋發展前景的人,還有以掠奪性的方式利用合法佔有、土地所有權的人,以及堅持「提高」土地與自然之重要性、讓來人有權控制土地的人。

很多地方的情況就跟印度一樣,殖民當局就用一紙命令,宣布所有未耕種的土地皆屬於政府,然後將這種主張入法。許多人抱持偏見,認為原住民無知粗野,接着便採取破壞森林的政策。英國人自詡為環境的監護人,必須保護自然世界,以避免生活在當地已經數百年乃至數千年的人剝削大自然的習慣。

時間一久,這種觀念更是進一步發展──不只是控制土地,還要把人統統趕出去。1870年代與1880年代在美國黃石(Yellowstone)、加拿大班夫(Banff)與紐西蘭湯加里羅(Tongariro)等地設立的國家公園,根據的理念就是為了保護自然,必須把人類完全趕出去,就算迫遷也在所不惜。有些情況甚至引發激烈抗爭,像是在德屬東非,森林保護令居然包含逐出新成立保護區內居民的授權。

殖民擴張鞏固全球北方的力量,方法是讓北方取得世界各地最好的土地,掌控其用途,獨佔其生產的成果;那些無法使用土地資源、無法獲得土地「所有權」的人,他們的貧困與自由受限隨之成為無法改變的現實。直至今日,野生保育──無論對象是動物還是植物──參與者往往是口袋很深的捐助人,或是財力與資源雄厚的慈善組織,試圖用不讓人類進入保護區的方式來「保育」大自然。

已開發世界的富人用一種微妙、拐彎抹角的新殖民心態,把大自然圍起來(經常是物理上的圍起來),保護自然,不讓原住民糟蹋:世界野生生物基金會(World Wildlife Fund)在剛果共和國成立美蘇克賈(Messok Dja)保護區,卻未先取得當地巴卡人社群的同意;為了成立野生動物保護區,7萬馬賽人(Maasai)被迫離開自己在坦桑尼亞北部的土地。其實,成立國家公園與保護區不見得對野生生物有好處,造成的負面影響也各不相同,難以預測。

對象牙趨之若鶩的人類

明明所有人都擔心人為改變對森林的影響,以及對水土流失的衝擊(進而衝擊產能),但人們對於原物料與製造品的需求不只是狼吞虎嚥,甚至到了引發生態災難的地步。先前提及動物因為毛皮而遭到獵捕, 瀕臨滅絕,而且不只北美洲如此;來到非洲南部,象牙也是驅使人們擴大資源邊界的動力。1870年代晚期,英國人與波耳人(Boer)獵人為了尋找象群,往北推進到今日辛巴威、波札那北部與尚比亞東部。從象牙出口數字就能看出捕殺的規模有多驚人,19世紀下半葉的每一年都有數以千計的大象被殺。

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與美國就和其他地方一樣對象牙趨之若鶩,人們用象牙製作流行配件,從袖扣、梳子與梳妝組合,到縫紉用具盒、牙籤與餐巾束環,一應俱全。

需求的大宗來自鋼琴製造業者,鋼琴在勞工階級酒吧、音樂廳是很受歡迎的樂器,對於迅速成長的中產階級來說也是地位象徵。無論是英國人的家裏,還是北美大平原剛開闢的農業社群,都看得到鋼琴。撞球興起成為社交休閒,也讓需求量提升;用來製作撞球的象牙,必須取自幼象的光滑牙齒,而且只有其中一部分能當作材料。

有人試圖阻止象牙買賣,就算無法完全停止,也要減緩其速度。茨瓦納人(Tswana)的國王卡瑪(Khama)嘗試控制獵象的情況,大幅提高在其領土內獵象的稅金。這種作法對生活在遠方的消費者收效甚微,他們對於自然的看法、對於野生動物的氣派想像,以及對非洲大陸的成見,化為醉人的雞尾酒,讓人對打獵與獵人心嚮往之;著名獵人如R・G・康明(R. G. Cumming)可謂家喻戶曉,他們撰寫的回憶錄― 裏面都是蠻勇的故事,講述所謂勇敢的(白人)男人如何靠着自己高超的步槍槍法,把大型動物推向絕種的邊緣──銷售量甚至超越狄更斯的著作。

節錄自《地球之路》,本社獲聯經出版授權轉載,題目為編輯擬。

新書簡介:

書名:《地球之路:人類、氣候與文明的未竟故事》(The Earth Transformed:An Untold History
作者: 彼德.梵科潘(Peter Frankopan)
譯者: 馮奕達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25年8月

作者簡介:

彼德.梵科潘(Peter Frankopan),牛津大學的全球史教授,現任牛津拜佔庭研究中心主任,並擔任牛津伍斯特學院的高級研究員,同時也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絲綢之路研究教授」,以及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的榮譽研究員(Bye-Fellow)。梵科潘被譽為「21世紀首位偉大歷史學家」、「歷史學界的搖滾明星」。著有《絲綢之路:從波斯帝國到當代國際情勢,橫跨兩千五百年人類文明的新世界史》、《絲綢之路續篇:霸權移轉的動盪時代,當今的世界與未來文明新史》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