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園林以蘇杭最負盛名，蘇州有拙政園、滄浪亭，杭州有西湖。此外，上海有豫園，揚州有瘦西湖，嶺南有春暉園，北京有頤和園，但鮮有聽聞閩式園林。近日到福州，了解到閩式園林，尤其民宅庭院，真是別有洞天。
原來，福州也有西湖，位於福建博物院旁。該市簡稱為「榕」，從博物院走向西湖，立見大棵榕樹，為遊人遮蔭防曬。西湖綠水悠悠，沿路柳綠垂垂，喜見福州老人在這裏弄孫為樂。跨上石拱橋，近見花艇在鏡湖往來，遠眺博物館群風光，令人心高志遠。園內有著名的「荷亭晚唱」，期時水榭前大片荷葉浮於池中，只有一株荷花佇立，粉紅飄香，更見清雅。
令我印象更為深刻的是：福州的民宅園林，其中以小黃樓最具代表。小黃樓位於三坊七巷的黃巷。唐代進士、崇文閣較書郎黃璞因躲避朝廷內訌而隱居於此。梁章鉅（1775-1849）是清代嘉慶進士，道光四年（1824年）任江蘇按察使，治江淮水災有功，及後擔任廣西及江蘇巡撫。1832年8月他回鄉養病，修葺小樓，由於對古人黃璞的仰慕，榜曰黃樓。小黃樓實是典型士大夫的大宅院，佔地3300平方米，花廳為雙層樓閣，寬9米、深24米，面闊三間、深進五柱，穿斗式木構架，雙坡頂，粉牆黛瓦，翹脊飛簷。
夏日享雪洞
小黃樓反映了閩式庭園的特色。石景並非全採蘇式園林以瘦漏透皺為標準，部分假山就地取材，利用海礁石，粗野自然。閩式建築另一特色是，設有雪洞，因福建南方暑熱，夏日避暑較舒適。洞窟造型怪石嶙峋，熱風吹入，於凹凸處盤旋，空氣流轉增加，令人感受到沒外面這麼酷熱。
雪洞以紅糖、糯米與石灰手工建造，仿如太湖石，一個個圓孔，遊人進入欣賞，想像海水與石頭之間沖刷打磨，自感涼意。黃樓的雪洞，左側題為「古蹟」，長約10米，穿越而過，通往小花園；中間是主人書房；右側也是仿太湖石而建的外觀，門楣寫上「名勝」，內藏樓梯，穿過「太湖石」，移情而上，心境轉換，為古人生活添加情趣。
大小花園 各有精彩
官至江蘇巡撫兼署兩江總督，梁章鉅對家中庭院極為重視，故樓內有大花園、小花園。進入大花園（東園），面向馬鞍牆，內有方池，背後假山，小徑蜿延曲折，藏有樓梯，引向半山亭子，匾額寫上「小滄浪亭」，流露了主人對蘇州園林的鍾愛。魚池前面是果樹林，到埗時剛巧有兩個巨型芒果掉下，感受到一陣子的活歷史。果園旁邊，經精緻的石卵鋪地，就是八角樓，名為小嫏嬛館，曾是文人陳壽祺（鼇峰書院經學大師）故居。樓高兩層，中西合璧，地下客廳是西式圓拱門窗，內有西式壁爐建築的痕跡，並擺設了西式下午茶的桌椅，反映了清代時期人們對西式建築及悠閒文化的嚮往。
雪洞「古蹟」通向西邊小花園，發揮着欣賞這精緻園林的引子。小花園約三數百方呎，園林的橋池山亭俱全。假山看來是太湖石造，據說最重一塊有一噸重。園內憑欄可以觀魚，旁邊有小石拱橋「知魚樂處」，欄杆旁可過橋通往石假山。下拾四、五級，依水觀魚。
假山左右內藏兩條樓梯，曲折小徑，穿來穿去，可以捉迷藏。穿進假山的上層，樹木隱蔽，七里香的花香傳溢，又可通往半邊亭的樓閣，再接入迴廊，居高俯視。可以想像，當年是公子小姐相會、談心之地。
簡單說來，小黃樓洋溢着閩式園林氣息，存着福州的民間特點：
一、福州馬鞍牆，祈福鎮邪，波浪起伏獨有美感。
二、石景就地取材，海礁石摻有沿海牡蠣白殼，具有海的元素，反映閩的地理特色。福建海岸線長，博物院展示牡蠣殼是閩遠古工具。
三、雪洞，夏日避暑。
四、樓梯隱蔽，趨吉求安。黃樓可從雪洞「名勝」內藏樓梯而上，也可從另面園林左右兩條隱藏樓梯經迴廊進入，空間布局精妙。
五、熱帶果樹，300多年芒果樹王，屹立於大花園亭邊，稀珍可貴，位於亞熱帶蘇派園林則無緣。
小黃樓對現代人的啟發
主人梁章鉅是高官，也是文學家，更是楹聯學開山鼻祖；乃林則徐（鼇峰書院）師兄，主張禁煙。他是第一個向清廷提出「以收復香港為首務」的官員，顯示其對國家主權的重視。到訪小黃樓，可以想像主人時而慷慨激昂，時而靜心養性、韜晦待時，與友把酒，吟詩作對，談笑有鴻儒。
如今人去樓空，靜賞小黃樓，給現代人不少啟發：
古代主人憂國憂民，政治與文學並重，憂患不忘雅趣，達致心境平衡。現代人為口奔馳，不少日夜疲憊，忘記忙裏偷閒。古人建造庭院，咫尺山林，精緻多景，細賞忘憂，追求生活情趣。港人講求效率，凡事匆忙；古人於假山小徑，穿梭其中，蜿蜒曲折，讓人放慢腳步，享受步移景異的趣味。我們不妨學習以慢打快，慢活可以體會當下的美好。
莊子惠子辯魚之樂，惠子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但主人就採取莊子豁達樂觀情懷，橋名提醒人們「知魚樂處」，正面心態，感受快樂。這也可讀為「處樂魚知」，即是人們的快樂，魚兒也知道，鼓勵人與自然交融互動。現代人則沉溺於手機娛樂，忘記了大自然，殊為不足。
有說福州風俗，樓梯不宜外露，避免走下坡。無論雪洞、假山，都隱藏樓梯，以示吉祥。這也反映了古人性情含蓄、安隱，且充分善用空間作布局。雪洞樓梯，有登高入幽之效。假山可穿梭上下，藏身探秘，自得其樂。
現代人則喜歡自我表達，在資訊科技下，媒體發達，追求關注，最好粉絲眾多，聲名大噪。如此，卻可能招惹是非，諸多批評，心情或難以平伏。古人隱逸深藏、內斂謙和，尋幽自樂，或許給我們獲得安靜心靈有所啟示。
小黃樓假山有：「引入勝」、「豁然涯」，提醒了我們：人生總有新勝景，心境抱豁達開朗。古人園林之樂，我們有所體會，正是「知古樂今」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