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歷史的大變局離不開開放〉（三之二）
中國成為製造強國，靠的是開放。開放讓中國的製造業從2000年只佔全球的6%，提高到了今天的30%以上。最近我在接受香港媒體採訪時，給「2025中國製造」計劃的實現打了90分。因為中國已經跨進了世界製造強國的門檻了，但在一些關鍵的領域裏仍然被卡脖子。芯片、光刻機不用說了，C919、C929發動機還是要進口。
當然，中國在不少高科技領域也取得進展，例如高鐵的緊急剎車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技術。中國已進入世界製造強國行列，2035年要進入世界製造強國的中等水準，到了2049年，也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0周年，要成為世界製造強國。
製造強國、科技強國和金融強國是大國實力的體現。中國要成為世界強國，不能僅僅是製造大國，必須是科技強國和金融強國。
美國成霸主 靠金融實力
為什麼我們成不了金融強國？就是今時今日，我們的金融還是不夠開放，當中有各種原因，特別是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發生，美國的金融霸權脆弱的一面昭然若揭，令中國更加小心翼翼。但美國今天為什麼能夠成為世界霸主，除了科技實力，最重要的是金融實力和美元霸權。
第二次工業革命，美國受益於歐洲。同樣，今天的華爾街也受益於金融鼻祖荷蘭和英格蘭。紐約（新約克郡）最早是荷蘭人的殖民地，叫新阿姆斯特丹。第一批到達南非好望角和開普敦的歐洲人就是荷蘭人，荷蘭人抵達好望角，再到印尼，創建了東印度公司，這是世界上的第一個上市企業，世界上的第一個股份制公司，世界上的第一個股票市場在荷蘭，阿姆斯特丹交易所是世界最早的股票交易所，創立於1602年。
英國在荷蘭金融發展的基礎上設置了全球首家現代中央銀行，創立了國家信用貨幣體系，為政府融資提供穩定渠道。工業革命時期，英國企業需要大規模融資，但傳統合夥制要求投資者承擔無限責任，風險過高，英國健全了有限責任公司，並成為現代企業制度的重要基石，降低了投資風險，鼓勵公眾參股，推動了鐵路、礦業等資本密集型行業的發展。
今天美國的金融業為什麼發達？美國在金融發展史上貢獻巨大，在荷蘭和英格蘭的基礎上通過金融創新，塑造了現代金融格局，增強了全球金融影響力。美國股票市場的流動性和中國股票市場的流動性天差地別。中國的股票市場都是個體戶，總被割韭菜。
但美國是機構投資，沒有人天天炒股票，專業的事情專業的人做。美國人創立了投行，企業的 IPO、債券發行透過投行完成。美國的金融創新更是驚人，首創風險投資機制，資助初創企業，風險投資成就了今天如谷歌和臉書這樣的矽谷科技大咖。而金融衍生產品更需要創新，複雜程度不比高端製造低。此外，在金融科技與數字貨幣領域，無論是透過信用卡推動無現金支付革命，還是今日風靡神州大地的線上支付都是源自美國（PayPal）。美國金融體系的核心優勢在於其市場自由度、創新力與美元霸權。
但中國的資本到今天依然不能自由流動。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IPO市場，所有大企業的IPO都向全世界開放。這就是為什麼寧德時代此次選擇香港上市，企業要走向全球，資本也要在全球流動，寧德時代要到匈牙利投資，透過香港的金融市場融資，就可以助力其全球擴張。中國的資本市場不開放，擔心潛在的危機，但因為恐懼不開放，你是不可能成為金融強國和世界強國的。
開放的價值
一個國家和一個人的成功往往是建基於他人的成功、他人的經驗、他人的失敗。開放其實是一種自信，在後冷戰結束後的超級全球化時代裏，開放所帶來的價值是巨大的。
冷戰結束後，世界經濟發生重大變化，其中之一就是貿易對全球的貢獻大幅增長。全球貿易佔GDP的比重從冷戰時期的24%上升到60%。全球經濟規模成長了兩倍，近15億人擺脫了極端貧困，尤其是中國，累計減少貧困人口約8億。
中國在2000年加入世貿組織前，GDP才1.2萬億，2010年達到6萬億，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24年達到18.7萬億，增長了15.6倍。美國GDP在1986年是6.4萬億，2000年超過13萬億，在不到20年的時間成倍數增長。美國GDP去年達到了29萬億，25年內又是一次成倍增長，美國在超級全球化浪潮中獲益巨大。
今天中國的國力不斷壯大，但也要看到差距。中國的GDP在2021年最接近美國，是17.8萬億，美國是23.6萬億，中國GDP是美國的75.5%。去年中國是18.7萬億，美國是29萬億，是美國的64%左右。中國要在2030年取代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的願望恐難實現。
「2025年是美國世紀結束的開始」（The year 2025 will be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of the American Century），這是今年初我在一次演講時說過的，這句話不能漏掉"beginning"這個詞。因為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但也並非一日消失，羅馬共和國差不多有480年歷史，羅馬帝國也有差不多500年歷史，它最後的崩潰需要幾百年才發生。所以今天不要過於匆忙去預測美國很快就要倒下，亦或是十年後就倒下，以這種假設去做錯誤的估計，最終退出歷史舞台的可能不是美國，而是中國。
一個帝國的消亡是由一連串的事件決定的。美國是否走入死胡同還是未知數，從特朗普的政策裏，我們看到了美國的自我封閉，但美國的韌性依然不可小覷。美國國際貿易法院裁定，法律沒有授權總統單方面對幾乎所有國家徵收關稅的權力，就是一個很好的說明，儘管一天後，美國上訴法院裁定特朗普關稅措施可繼續實施。這說明美國社會還有巨大的力量，阻止特朗普隨心所欲。
美國的高等教育正面對前所未有的挑戰，但在特朗普的淫威下，哈佛大學仍然勇敢佇立，捍衛和堅守大學的精神；麻省理工學院的校長給全校發信，深知美國的卓越離不開美國的開放性及創造力。
我們曾經仰視美國。我第一次踏上美國，來到舊金山，就被其繁榮所震驚，今天的舊金山和1990年的時候相比，幾乎沒變化。今天去到曼哈頓，走下100多年前建造的地鐵，看到的是老鼠四處流竄的髒亂差景象，你會感嘆這個帝國的衰敗。
這只是你看到的一小部分。當你登上紐約世貿大樓，俯瞰曼哈頓，你一定會問，這座城市100多年前的繁榮從何而來。你看到不遠處的華爾街，街道狹窄且短，長不過500米，寬僅為11米，卻掌控全球的金融命脈。遠方自由女神像所在的愛麗絲島，曾是歐洲難民與移民走向新大陸的起點。開放與流動給美國帶來了無限的活力，即便在特朗普的保護主義時代，美國的活力並未消失。我們曾經仰視過美國，今天我們並沒有到俯視美國的時刻，也絕對沒有必要去俯視美國，俯視任何國家和任何人。
卓越需要開放性與創造力
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國家的卓越，都需要開放性和創造力。開放是一種願意接受新事物的心態，創造力是能夠創造新穎且有價值的想法和解決方案。
這意味着首先要有寬廣的心胸。寬廣的心胸意味着願意學習，願意接受新事物。
你們來到港大，在忙碌的事業和生活中，在面對的巨大挑戰之中，選擇重新拾起書本，用開放的心態去接受新知識。只有你自己願意打開書本，打開一個新的篇章，你才有可能進步，才有可能用多元的視角去看不同的事物，聆聽不同的觀點。
在南部非洲游學時，不管在開普敦還是在溫得和克，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非典型非洲」。這兩座城市都非常優美和舒適。在南非最大的商業城市約翰內斯堡，在上世紀70年代就有和今日中國一樣的高速公路，而上世紀90年的納米比亞要比中國富裕得多。我們走出去，以開放的心態去看待別人，知道自己的優勢，也能認識自己的不足。
同樣，我們對鄰國印度的了解也同樣有限。其實很多人不知道，印度在我國的對外貿易中地位極其重要，印度是中國的第二貿易順差國家，但中國人看不起「阿三」。去到孟買，會看到跟上海一樣輝煌的摩天大樓，也會看到可怕的貧民窟。但印度的實力不可低估。
中國的高等教育入學率已經很高，但印度22歲到65歲人群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數要高於中國。今天一早，有位客座教授給我發來一條訊息，他正在印度矽谷班加羅爾。他在小米印度總部與印度高官交流，他說印度的年輕一代專業務實、思路清晰，英語如母語，不是「端着」，而是「幹着」。所以我們不要只盯着美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許哪一天，我們不認識的印度就彎道超車超越了中國。
其次，開放的心態帶給我們無限的可能，帶來的是想像力、探索力和創造力。
在歐洲的中世紀，人們普遍認為太陽圍着地球轉，但哥白尼敢於挑戰。今天我們使用的觸屏手機，視為理所當然，誰改變了這一切？喬布斯。我們所有的發明創造，都來自我們的好奇心。
今天馬斯克說要把人類送到火星上去，其實很早以前人類就幻想過離開地球。今天的宇宙飛船發射場，都能在法國作家凡爾納的《從地球到月球》小説裏找到描述的場景。這一切離不開想像力，想象力就是去想象未經歷的事，沒有經歷過，不等於它並不存在，不能主觀地覺得它就是錯的。探索力則是一種行動力，最終創造力能夠帶來全新的價值。
第三，一個人或一個系統要具備創造力，首先需要具備開放性，沒有開放的心態或生態，創造力就難以產生和發揮。
中國的創新樞紐在深圳，為何是在南方？為何東北的經濟一直低迷？這一切都與開放的心態緊密相連。未來的博弈，無論是中美博弈，亦或是人與人之間的博弈，國與國之間的博弈，都取決於誰更開放。
過去這幾年面對美國的打壓，中國仍積極保持開放的心態，這是難能可貴的。我曾説過，當美國人要將大門關上的時候，我們必須從裏面用力推開大門，不讓大門關閉。
從去年開始，中國向幾十個國家單方面開放免簽。這一決定推行之初曾引來不少非議，比較極端的觀點甚至認為單方面免簽是在喪權辱國。但這個政策吸引了愈來愈多的外國人來到中國，親身了解和感受中國的變化，在全世界真正説好了中國故事。
用開放的心態打破傳統思維，走出受害者心理；用平視看待今天的世界，看待他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超越自己，更超越前人。
〈新世界與舊世界的臨界點〉三之三
延伸閱讀：〈開放與封閉〉（三之一）
延伸閱讀：〈歷史的大變局離不開開放〉（三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