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已到了《基本法》第23條立法的最後階段。行政長官李家超表示,完成立法工作便可將困擾香港多年的問題畫上句號,從此無後顧之憂,全心全意拼經濟及解決民生問題。與此同時,有「國師」之稱的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前海國際事務研究院院長鄭永年觀察到,香港有一個「孤島化」的趨勢,指未來形勢還要更嚴峻;而外界亦出現香港不夠或不再國際化的聲音。
固然完成23條立法後,政府可以騰出雙手來拼經濟,但香港的市况確實也到了沉痾難起的地步,實在不具備復蘇的條件。無論把事情歸因於外國抹黑也好,當局及建制「寧左勿右」的政策也好,歸根究柢,政府自處理放寬防疫措施起,已存在着一個嚴重的決策赤字(decision deficit),甚至是決策缺口(decision gap),導致當局屢屢錯判形勢並持續落後於形勢,造成今天難以挽救的局面。
今天的太陽 曬不到明天的衣裳
回顧這一屆政府的決策,基本上可找到一個固定模式:首先政府會依據政治路線或國家路線決定政策方向,過程中客觀現實是怎樣並不重要;之後任何意見或批評都會被當成反對聲音,假如是外界和外國提出質疑或反對的話,政府會一口咬定他們說三道四污衊抹黑,同時組織自己人去唱好政策,有時為此更會刻意堅持立場,甚至加倍強硬,令政策愈見極端;經過這一連串過程後,通常最佳時機已過或客觀環境出現變化,令政策最後不是不了了之,就是無法取得預期效果,外國與外資對事情亦有定見。總之就是既沒有改善情况,又錯失了時機,並且不斷重複這個過程。
綜觀政府的決策,基本上可以歸納出兩個問題:一是錯,二是慢。兩個問題都可以從OODA循環(OODA loop)這個決策模型中找出原因。
OODA循環是戰鬥機飛行員出身的美國空軍上校John Boyd(1927-1997)提出的決策模型。這個模型是一個循環,由觀察(Observe)、調整(Orient)、決策(Decide)、行動(Act)組成及命名。如附圖所示,調整(Orientation)是整個循環的最重要一環,它決定人們如何觀察、決策及行動。其次是觀察(Observation),它負責接收及處理所有新資訊、新環境、新變化和回饋,以作為往後調整的基礎。只要這頭兩步做得好,後面的決策及行動只不過自然而然、隨心演繹。
自動放棄最關鍵的觀察與調整
由此可見,對於任何一個決策機構而言,有必要盡最大努力避免其觀察與調整受到干擾和破壞,否則將嚴重影響決策質素及速度,而且容易為敵人所乘。然而由於香港的政治制度和文化的關係,令觀察與調整成為兩個可有可無的過程──大部分事情是先有立場和結論,令當權者必須無視一些客觀現實,很多事亦不由得他們去細想。筆者在社交網絡看到一句很有洞見的話,意思大概是在香港,經濟問題用政治解決,政治問題用法律解決,法律問題由國家解決──事實應該也相距不遠。但在決策的層面來看,這種做法無疑將嚴重影響調整這一環,令想法與現實之間出現更多不協調(mismatches),無法調整自己的心態,難以適應環境變化。
如上文所言,當局的決策經常陷入與外國和反對聲音展開罵戰的情况,很多時候政府立場在過程中變得愈來愈左;但幾乎肯定會發生的是,政府的決策及政策過程因此被拖慢拉長,耽誤了許多時間,最後錯失了時機或直接令問題變得無法解決。事實上,作為戰略理論,OODA循環的一個最基本原則是,須確保自己的OODA循環的周轉比對手更快,或反過來須拖慢對手的OODA循環。當局這種只顧反駁、示威的做法,無疑是正中敵人下懷,分散了自己的精力。雖然大部分時候是自找的,但也不排除是敵人刻意營造。
決策循環被入侵的後果
使自己的OODA循環的周轉比對手更快,實際上只是OODA循環理論中較低層次的運用;在更高的戰略層面,其目的是在對手的決策循環中進行操作(operate inside the opponent’s decision cycle)來影響其決策與行動,以獲得優勢。從這個角度來看,現在政府面對外國的批評,會「自動反應」,進行「寧左勿右」的反駁與攻擊,有可能是對手的一種心理操作。其直接效果是這些反駁與攻擊會造成咎由自取的反效果,無異於對外國政府授之以柄,卻讓當局自我感覺良好。在更深的精神與認知層面,這種心理操作會令當局認為,所謂「現實」只不過是外界所施加的壓力與偏見,長遠會覺得現實是錯的、毋須面對現實,認知隨之而逐漸麻痹。
所以說,OODA循環最神奇的方面是,失敗的一方很少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果操作得宜,成功的一方甚至會覺得雙方都好像同時被它指揮一樣,剝奪對手有計劃、有秩序的行動。
Boyd的OODA循環,為何能夠這麼神?因為他是孫子的信徒,講求從調整/判斷(Orientation)方面着手──判斷的形成和改變,這是最容易受外界影響的一步。其大原則是要進入對手的決策循環,想在對手的前面,要麼出其不意,要麼製造假象,打亂對手思維,最終令對手不戰自潰。如Boyd所言,戰略上要做到穿透對手的「道德-思維-物理的存在」(moral-mental-physical being)、瓦解他的「道德纖維」(moral fiber)、擾亂他的心理圖像(mental images)、擾亂他的運作,並使他的系統超載。老實說,上述目標與香港今天的狀况差不了多少。
市場永遠是對的 錯的只有自己
無論是自身使然,抑或是外國的計謀,特區政府的決策循環的確是受到干擾。建制的最新一個說法是,目前股市萎靡是由於23條立法的關係;只要完成立法工作,經濟便會再次蓬勃起來。筆者希望這只是個權宜的說法,否則又再證明建制已深陷於自己想出來的論述之中,不能自拔,最後很可能又要迎接人、財、時機三失的結局。所以近日有報章提出,香港最需要做的是繼續國際化、求財不求氣,筆者也認為這是個比較客觀的指標與做法。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