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定意義上講，2019年可以說是法國的「生態年」。社會保護生態的呼聲極為高漲，各黨派概莫能外也都在談論氣候與生態。2018年底開始一直貫穿至今的黃背心運動目前雖然稍有緩和，但其陰影仍然籠罩巴黎。在這一反對政府以生態轉型為名增加燃油稅運動的同時，以青年為主的要求政府與社會切實行動，將應對氣候升溫的承諾變成付諸現實的遊行集會也持續不斷。
2018年12月，法國四個非政府組織牽頭向巴黎行政法庭提起對政府的訴訟，控告政府在氣候問題上行動不力。這一被稱為世紀訴訟的行動在短時間裏徵得二百多萬人的簽名，規模空前。今年五月，歐洲議會大選，法國歐洲生態黨獲得近百分之十四的選票，成為第三大政治力量，出人所料。與此同時，德國綠黨也獲得超過百分之二十的選票。在整個歐洲範圍內，綠黨成為歐洲議會第四大政治力量，這也將為歐盟生態與氣候保護政策提供有力支柱。展望後續發展，隨着各地氣候異常情況日益頻繁，歐洲公民生態意識勢將持續高漲，社會保護生態行動也會繼續保持強勢。
生態成為選戰核心議題
正是在這種氛圍之下，巴黎將迎來2020年3月的市政選舉，生態議題無可置疑是此次選戰的核心議題。現巴黎市執政聯盟由社會黨與歐洲生態黨組成，在生態環保方面已很有建樹。現任市長伊達爾戈甚至自詡為環保市長，但卻受到右翼和中派的夾擊，甚至其盟友歐洲生態黨也欲取而代之。市政選舉在主打議題上的一致性充分表明氣候與生態問題的刻不容緩。目前法國政府決定從明年開始徵收航班稅，加快生態轉型，並以期平衡汽車燃油稅所帶來的社會動盪。
不過，筆者此文的重點並非是描述法國社會目前生態意識的高漲，而是希望透過上述簡單的歸納深入至生態議題對思想政治與意識形態層面的影響。我們知道，法國2017年總統選舉馬克龍異軍突起贏得選戰，以其非左非右的模糊意識形態打破傳統政治分野。不少分析認為這一現象僅屬偶然，左右政治分野仍然會主導民主政治光譜。然而，此次法國歐盟議會選舉不僅左派再次被挫敗，傳統右派也潰不成軍。選舉結果顯示法國政壇呈現極右、中派與生態力量三角鼎力態勢。同時這三股政治派別似乎也處於一種十分不穩定狀態，而其中一個重要變數即是生態議題對各傳統政治力量和意識形態的衝擊及其互動重組。
一般說來，生態政黨在歐洲政治光譜上屬於左翼，因為生態政黨通常主張變革，主張平等，主張更多政府干預經濟生活。但這一傾向近幾年正在悄悄發生變化，不僅傳統右翼企圖提出一套生態行動政綱，極右翼也對生態議題產生了濃厚興趣。從選票政治的角度，右翼或極右翼企圖利用社會高漲的生態意識增加自己的選票自是不難想象，但有意思的是這一轉變竟然使從生態學科演變而來的「全盤生態」（écologie intégrale）概念突然走紅。
「全盤生態」概念突走紅
2015年，羅馬教皇發表關於生態議題的長篇訓諭《頌揚我主──論共同家園的保護》（Laudato si Sur la sauvegarde de la maison commune），該訓諭的一個核心概念即是「全盤生態」。教皇認為，所謂全盤生態即是從自然系統與社會系統之間的互動這個根本點出發尋找全盤解決辦法。按照教皇的解釋，世界萬事萬物互相依存，居住於同一個家園。不僅自然界與人類社會相互依存，人類社會內部也同樣不可分割。因之，全盤生態即意味着人類群體之間的相互依存和人與自然萬物間的和諧共處。該訓諭既強調上帝為萬物之造物主的基督教理念，也表明天主教面對現代生態危機積極應對的開明姿態。法國前生態部長著名生態人士於洛在其為訓諭題寫的前言中說，此書給迷航的當代世界提供了一個適逢其會的指南。
儘管教皇應對氣候危機的進取觀點在天主教之外也獲得相當的認同，但卻引起氣候升溫懷疑論者的不滿，同時也為右翼政黨利用生態議題提供了難得的思想依據。法國傳統右派共和黨前黨魁沃基耶（Laurent Wauquiez）就不適時機的提出打造右翼生態政治的口號。更有甚者，法國極右黨「國民聯盟」也正在為生態議題注入更為保守的內容。今年4月，國民聯盟主席勒龐推出該黨歐盟議會競選綱領，較為系統的提出其民族主義的生態政治，宣稱要打造歐洲生態文明，而其要旨即是以地方對抗全球，以扎根本土對抗無根文化，以民族優先對抗邊界開放等等。
於此同時，左翼一側對生態政治也作出了新的詮釋。今年元月，法國前生態部長，現任「生態一代」黨主席巴托（Delphine Batho）發表了《全盤生態宣言》。此宣言獲得著名生態思想家布爾（Dominiaue Bourg）的大力推薦。《宣言》呼籲全人類團結起來，以地球生命中一份子的身份，保護地球生態，熱愛生生萬物。《宣言》提出地球人的觀念，呼籲地球人向破壞生態的地球摧毀者宣戰。
從呼喚全人類同舟共濟，挽救人類唯一家園到自我隔絕、封閉疆界；從生命萬物相互依存、人與自然互動到人物有別，秩序天定；從人是自然之造物，到人類與動物同屬自然規律約束到打壓女性，反對個體解放；從生物多樣性、男女平權到文化種族界限不得逾越、反對同性婚姻；從拯救地球於氣候與生態危機到全盤否定近代科學、否定啓蒙思想，自由民主……等等，都可以「全盤生態」的名義號令天下。
換句話說，民族主義、民粹主義、保守主義、激進主義等各種意識形態均企圖擠進生態政治這一大舞台。這一方面表明生態問題已成社會關注主流話題，另一方面也因生態議題為其成功所累，而遭遇各種意識形態甚至極端意識形態所侵蝕和盜用。面對這一局面，我們必須警覺：在提倡生態轉型、生態文明的同時，堅守自由、平等、人權等現代基本價值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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