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Jan 03 2025 23:59:59

我們在農會記念光復鄉

常言道:人是台灣最美麗的風景。身在台中的長輩們,雖然大部分已經年過七旬,不過他們也盡力為災民提供援助。

年近歲末,筆者剛好在12月上旬有空,便回到台中老家探望年事已高的親人。香港當時正處於大埔宏福苑嚴重火災的傷痛之中,筆者的青年議會時代,就是在當年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大埔區渡過,所以那份悲痛莫名,實在非筆墨可以形容,更覺得可以再見親人,確實是一份上帝的祝福,是制度與人的有效運作的結果。

在台中老家的短暫日子,生活簡單而可貴;早上起來陪同舅舅去菜園摘菜除草,午飯時間在九華山吃碗平安麵,然後我們就去農會和一群老農民泡泡茶,聊聊天,看看電視節目。時間差不多了,就去黃昏市場買菜;一天相聚時間轉眼便過。

還記得農會當天播放的新聞,是報道台灣警方逮捕花蓮光復鄉騙徒,他以「贈送家電須貼補5000元」為由,詐騙最少28名災民。台灣騙徒之多,實在令筆者傻眼。不過這則新聞卻令筆者猛然一醒,也打開了筆者與長輩們的話匣子;寒冬將至,我真的很想知道光復鄉的台胞們近況如何呢?

民主制度責任在於人

這次水災造成19人死亡、157人受傷;尚有近30人失去聯絡。超過1600戶民宅受災,完成災民安置耗時可能超過一年以上。農牧損失逾4.3億元新台幣。透過新聞報道,我們知道災民的生活正在緩慢復甦,而且還很漫長。

在道教盛行的台灣,我不慎地向長輩們提了個該死的問題,差點給他們罵翻天。我打趣的說:是不是土地公沒有保庇,或是泥太軟?語音剛落,一位老農民以極嚴肅的語氣向我說:沒有土地公,可能死的人更多,如果當官的馬上把責任指向不會吭聲的泥巴,到底有沒有一點羞恥心?是人的問題了!

然後他便向我解釋,台灣的天氣加上全球暖化,令水災老是常出現,所以無論中央與地方政府都不可能沒有防災意識。否則他們交稅是為了什麼?投票又選了什麼怪咖出來?翻查資料,台灣在水災之前,已經遭遇樺加沙颱風來襲,9月21日中央應變中心的第一次工作會議中,農業部針對高雄市、屏東縣等部分地區,已經調降土石流警戒基準值,並呼籲民眾提高警覺。估計需要撤離275人,當中包括了光復鄉。

由於花蓮人口嚴重老化,不少居民行動不便;所以當時,有不少民眾已經質疑官員離地,嚴重低估撤離範圍與人數。由於民意可以有效進入體制,逼使9月21日下午3時第二次工作會議,應變中心大幅提高了撤離範圍與人數,並通報花蓮縣徐榛蔚政府(她是縣議員傅崐萁的老婆)。再三叮囑他們要把握22日上午,雨量較小的黃金時間加速撤離工作。

 

無奈最後悲劇還是發生了,至今雖然沒有官員被問責下台。不過長輩們笑說:有民主的台灣,沒有這個問題了;下次選舉,我們自己知道如何投票,只是代價太大,令人難過了!

有台灣人指出,無論中央與地方政府都不可能沒有防災意識。(台灣「總統府」圖片)
 

公民社會力量的光輝

常言道:人是台灣最美麗的風景。身在台中的長輩們,雖然大部分已經年過七旬,不過他們也盡力為災民提供援助。水災發生之後,災民的日常飲食有可能會缺乏膳食纖維;果農的絕活就是最會挑水果,而且可以透過「貨運超人」向災民送上「尚菁」(台語:新鮮的意思)的水果。

所謂:無惻忍之心,非人也。這次水災,民間自發合計有超過11.1萬人次投入救災。一曲歌頌志工的《鏟子超人》成為全台熱播名曲。當地警察與義警、看到公民社會力量的熱血,便因勢利導,只運用由人民賦予的公權力去疏導交通,維持災區秩序。

這批志工數目龐大,既沒有組織、也沒有公權力,目標卻非常明確,就是救災。他們各有工作,各有家室,根本沒有可能長時間待在光復鄉;就算功未成,也自然會身退。

這種因災難而自發的公民社會力量,令我想起鄒讜師公的「非正式組織」理論(註1)。他在剖析文革之後,面對「一窮二白、三信(即信念、信仰、信用)危機」(註2)的中國時,提出中國政治體制要有效運作,不是只靠正式的制度(如黨章、官僚體系),還有大量的非正式權力網絡,例如人際關係、宗族派系等。套用在46年後的語境,就是類近公民在社會中的紐帶與連結。這些非正式權力,在公民社會是一種基層的「支撐模型」,當遇上制度失效,天災人禍,便能迅速動員投入救災,並且可以團結人心,維持政治穩定。

不過,這種非正式權力在民意極為多元的台灣,大部分時間都是難以凝聚;政府也無法動員。原因是非正式權力雖然可以彌補政權的不足,但從辯證的角度也是對政權的不信任;特別是沒有民主選舉的政府,否則權力應該是有制度性渠道,吸納到體制之中,並得到合理的反映與回應。所以當災後出現團結大多數的非正式權力時,就是公權力需要擁抱的黃金機會。台灣的警察與義警便是在民主的洗禮下深諳此道,他們着實幫了政府一個大忙。

當災後出現團結大多數的非正式權力時,就是公權力需要擁抱的黃金機會。(Shutterstock)
 

人民政府求管、還是求治?

就在我們快要離開農會之際,電視機剛好在播放話題台劇《零日攻擊》的廣告。這套台劇在水災之下,網絡聲量明顯有點被蓋過了!不過好奇的我正好可以借題發揮,台灣現在最擔心的「國安」議題,就是滲透。而花蓮一直是支持統一的藍營根據地。11萬志工當中,會否有人以志工之名,行滲透之實呢?

難得與一群前輩聊天,我當然也要問過清楚,豈料另一位老農民隨即向我嗆聲:「這位香港來的葉老師,請問面對災情,是救災重要?還是國安重要?人民都不安全,還談什麼國家安全!台灣是一個民主社會,我們是追求『管』?還是追求『治』?就算有滲透,只要他們跟民眾的救災目標一致,那又何妨?有需要急着現在處理嗎?如果政府硬要把他們抓出來,就是在自我證實輕視人民生命,企圖矛盾轉移、模糊焦點。而且你看,有些網紅純粹去打個卡,已經馬上被民眾趕走。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政府也是我們選出來的,誰是真朋友、誰在製造敵人,我們是分得清楚。你看那位韓國小女生李多慧,不要說災民,我們也很喜歡他呢!」作為一位政治學者,我實在受教了!

與舅舅踱步到黃昏市場路上,我一直在沉思與幾位長輩的對話。同時想起邱吉爾的名句:「民主是最糟糕的政府形式,但除此之外,其他形式更糟」(註3),一代名相果然有千古巨眼。

註:

  1. Tsou, T. (1976). Prolegomenon to the study of informal groups in CCP politics. The China Quarterly, 65, 98–114.

  2. 嚴慶生(1988)。《中國社會思想史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3. Churchill, W. (1947, November 11). Speech to the House of Commons. Hansard, Parliamentary Debates (UK), vol. 444, col. 206.

葉振東